回到北京的铺子后,仿佛从一个色彩饱和度过高、灼热逼人的梦境,跌回一幅灰蒙蒙、带着寒意和水墨韵味的现实画卷。北方的冬天,天空总是带着一种淡淡的铅灰色,阳光稀薄,空气干冷。潘家园的人流明显稀疏了,吆喝声也变得有气无力,只有旧货堆里散发出的那种混合着尘土、木头霉味和淡淡铜锈的气息,依旧固执地弥漫着。
花剌子模的惊心动魄被暂时封存在记忆里,像一部被合上的冒险小说,但书签却牢牢夹在了最悬疑的那一页。
生活似乎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又截然不同。
陆九川每日依旧开门营业,但心思早已不在这满屋的“老破烂”上。他会长时间地坐在那张红木旧桌后,面前摊开着那个皮质笔记本,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目光放空,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片遥远的风沙。
偶尔有熟客上门,闲聊起最近的收获,他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付几句。那盆雷击木崖柏被他搬到了里屋暖和地方,精心照料,长势愈发苍翠,仿佛是与那片禁忌之地唯一的活体联系。
四千则显得“神神叨叨”的时候更多了。他常常霸占着铺子的一角,摊开黄纸朱砂,不是画符,就是摆弄他那几枚古钱和那个总在轻微颤动的罗盘。有时他会对着那包从花剌子模带回来的磁性黑沙一坐就是半天,时而掐算,时而喃喃自语,甚至尝试用微弱的电流通过沙粒,观察其反应,弄得铺子里偶尔冒出古怪的焦糊味。
小竹好奇地问他在干嘛,他只会高深莫测地回一句:“沟通地气,懂不懂?这沙子…有‘病’,得治。”
曾坤倒是往外跑得勤快了。一方面是动用家族关系去查那家神秘公司,另一方面也是被家里催着参与些正经营生,应酬多了起来。
每次回来,不是带着打听到的零碎信息,就是拎着好酒好菜,然后拉着大家边吃边聊,抱怨着生意场上的无聊,眼神里却闪着对下一次冒险的渴望。他甚至还搞来了一台二手的小型金属分析仪,试图分析那黑沙里的合金成分,虽然结果不甚了了。
陆小竹成了最用功的一个。她几乎泡在了图书馆和各大学术数据库里,打印出来的资料堆满了她的角落。除了学习语言,她开始深入研究祆教的仪轨、中亚古代星象学、甚至地质学报告。
她发现花剌子模地区的历史记载中存在数段奇怪的“空白期”,以及一些当地传说中关于“地底传来雷鸣”、“夜晚生长的发光水晶”等无法证实的记载。她还尝试用3d建模软件,根据照片和描述,复原那些奇异符号可能存在的三维结构,发现某些角度下,它们竟然与宇宙中的某种星座图或微观的晶体结构有诡异相似。
在相对缓慢的节奏中,一些被忽略的细节逐渐浮现:
在一个极寒的深夜,金赦云通过视频连线告诉陆九川,她那边珍藏的铜镜碎片,在没有任何触碰的情况下,表面竟然极其短暂地凝结出了一层与花剌子模沙漠夜晚相似的、极其细微的霜纹,几分钟后又悄然消退。这似乎预示着这两块分离的碎片之间,甚至与那片土地之间,存在着某种超距的、难以理解的感应。
陆九川重新翻检博爷留在村里的极少物品,在一本极其破旧的蒙文古籍的夹页里,发现了一张手绘的、极其简陋的星图,旁边用古老的蒙文标注着几个词,请教专家后,大意是“蛇夫之指,心宿之眼,开门之钥”。这星图指向的日期,恰好是明年春天的某个时间点。
在一次酒会上,曾坤无意间听到一位做矿产贸易的老板抱怨,说最近国际市场上几种冷门的稀土元素和具有特殊磁性的矿物价格异常波动,货源紧张,据说与某个在中亚活动的、背景很硬的勘探公司有关。这与他们发现的磁性黑沙特性不谋而合。
四千则是坚持认为,那包黑沙在月圆之夜会散发出更强烈的、令人不安的“煞气”。他尝试用不同的草药焚烧产生的烟雾靠近它,发现某种混合了艾草和硫磺的烟雾,会让沙粒的磁性出现短暂的、可测量的减弱。
陆九川变得更加沉默和内敛,肩上的压力让他时常皱眉,但眼神中的决心却愈发坚定。他开始有意识地锻炼身体,恢复因开店而生疏的身手。
四千表面上依旧插科打诨,但研究那些“歪门邪道”时异常专注,仿佛在与一个看不见的对手隔空斗法。他对危险的气息似乎更加敏感。
曾坤在家族生意和冒险准备间摇摆,有时会显得烦躁,但每次得到新线索时又变得干劲十足。他似乎是团队与现实世界最重要的连接点。
陆小竹褪去了一些学生的青涩,变得更加沉稳和富有洞察力。她的知识和技能成为了团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春节前夕,潘家园举办了年货集市,格外热闹。四人难得放松地去逛了逛。在一个卖旧书的摊子前,陆九川偶然看到一本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版的《中亚神话传说汇编》,封面破旧。他鬼使神差地买了下来。晚上翻看时,发现其中一篇关于“花剌子模地底恶魔”的故事里,插图画着一个模糊的、身上布满眼睛状斑纹的怪物,其姿态竟与铜镜上某个扭曲的符号有几分神似。书的版权页上,盖着一个模糊的藏书章:“马子龙印”。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背后升起一股寒意。这个消失已久的名字,似乎无处不在。
冬日就在这种表面平静、暗地涌动的状态下缓缓流逝。炉火温暖着铺子,也炙烤着四人焦灼等待的心。他们像耐心的猎人,擦拭着武器,研究着猎物的习性,等待着冰雪消融、重返沙场的时机。
每一次细微的发现,都像一块拼图,让那张关于花剌子模地下秘密的巨画逐渐清晰,却也显得更加光怪陆离、骇人听闻。
他们知道,当春天来临,他们再次踏上那片土地时,将要面对的,可能远超最初的想象。此时的蛰伏与积累,都是为了那一刻能多一分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