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进勒马立在山坡之巅,玄色披风被山风掀起一角,猎猎作响。他望着下方关卡处的动静,眼底寒光如鹰隼般锐利——从情报司故意将秦岭大墓的消息泄露给都雀开始,这场“引君入瓮”的戏码就已布好,他要的从来不是简单的截获财宝,而是让嵩州军队主动越境,制造一场足够震动朝廷的“北元挑衅”。
“郭大人,我军占尽优势,不如设伏关门打狗,将他们全部活捉!”苗正雨坐在马背上,一手按着隐隐作痛的腿——旧伤虽好得七七八八,可在马上颠簸久了,还是阵阵发麻。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抓活的送回临安,既能坐实张亥越境的罪名,也能少造杀孽。”
这次行动关乎武安君的安危,情报司主力之外,朝廷特意派了苗正雨来辅佐郭进,就是怕出半分差错。可看着郭进冷峻的侧脸,苗正雨心里隐隐发沉,总觉得对方的打算比自己想的更狠。
“不够。”郭进缓缓摇头,声音冷得像山间的冰碴,“活捉回去,不过是‘北元小股势力越境劫掠’,在两国常年对峙的边境上,根本掀不起波澜。只有把事闹大,让朝廷知道三州离不开大人,大人才能尽早脱离临安的漩涡。”
他要的不是“证据”,是“事端”——一场足够让皇帝和朝臣们意识到“淮北三州必须由武安君坐镇”的事端。
苗正雨瞳孔微缩,终于品出了郭进话里的杀意:“你……你准备怎么做?”
“全部击杀。”郭进吐出四个字,没有半分犹豫,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一个活口不留,让北元知道‘挑衅大乾’的代价,也让朝廷知道,三州缺不得能镇住场子的人。”
“可这是数百条人命!一旦北元以此为借口反扑,邓州刚缓过来的百姓又要遭难了!”苗正雨急得声音都变了调——邓州去年遭了兵灾,今年好不容易秋收见了点希望,若是再被战火席卷,百姓们怕是连过冬的粮食都凑不齐。
郭进侧过头看他,眼神里没有半分松动:“先生,我还是习惯叫你先生。大人去临安已有近月,迟迟不归,这本身就不正常。”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偏执,“大人在,三州才有主心骨,我们这些人才能护住百姓;可大人若不在了,这三州的百姓过得好不好,与我何干?”
在他心里,效忠武安君就是头等大事,其余的都能往后排。
话音未落,郭进已猛地拔出腰间长刀,刀身映着夕阳,泛着冷冽的光:“全体都有!随我出击!”
话音落下,他双腿一夹马腹,率先冲下山坡,身后百余精锐骑兵紧随其后,马蹄声震得山石滚落,尘土漫天飞扬。
张亥留在关卡的三百步兵,本就是临时抽调的杂役兵,哪见过这般阵仗?刚列好的阵型瞬间被冲散,士兵们丢盔弃甲,哭爹喊娘地往四处逃散,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杀无赦!”郭进的声音在战场上空回荡,长刀挥落,又是一名逃兵倒在马下。解决完关卡的步兵,他调转马头,带着骑兵直奔张亥撤离的方向——汪如松一行自始至终都在情报司的监视里,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张亥刚带着人马跑出没三里地,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回头一看,只见黑压压的骑兵朝着自己冲来,顿时慌了神——他手里只有百余骑兵,对方至少有五百人,硬拼根本没有胜算。
“快!冲过去!跟关卡的步兵汇合!”张亥嘶声大喊,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只要能跟留守的三百步兵汇合,说不定还能撑到嵩州的援军来。
可他不知道,那些步兵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郭进一眼就盯上了张亥的将旗,双腿猛夹马腹,手中马槊直刺过去,势大力沉。张亥慌忙举刀格挡,却被马槊的冲击力震得手臂发麻,刚想俯身躲过去,却见郭进突然翻身,像片羽毛似的落在他身后的马背上。
“噗!”
一声闷响,郭进一掌拍在张亥的后颈上。张亥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整个人直直地从马背上栽了下去,摔在地上没了声息。
远处的苗正雨骑在马上,看着战场上飞溅的鲜血、倒在地上的尸体,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江倒海,赶紧勒住马,俯身呕吐起来——他虽也经历过战事,却从未见过这般不留活口的屠杀。
夕阳西下时,战场终于静了下来。张亥带来的五百人马、汪如松一行,连同都雀、连槐,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郭进翻身下马,用布擦了擦刀上的血,冷冷下令:“把所有首级都清理出来,用石灰炮制,连夜送往临安报捷!”他看着满地的尸体,眼底没有半分波澜——有了这五百多颗首级,临安朝堂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武安君也就能名正言顺地回三州了。
邓州大捷的消息,像一阵旋风,只用了三天就传到了临安。魏师逊刚听到消息时,正在书房里跟心腹商议如何继续找武安君的麻烦,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茶水溅了满袍,脸色难看地像吞了苍蝇。
赵牧更是连夜召集魏师逊、隆大元入宫,灯火通明的御书房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陛下,此事太蹊跷了!”隆大元拿着战报,眉头拧成了疙瘩,“北元刚跟西凉打完仗,兵力损耗不小,眼下又快入冬,风雪一到,大军根本无法机动,他们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派军队越境挑衅?这不合常理!”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北元就算再嚣张,也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除非……这里面有猫腻。
赵牧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语气里满是不耐:“不管合不合常理,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要想的是怎么应对!”
他原本已经听了魏师逊和隆大元的建议,打算把武安君从淮北三州调离,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位置安置。可现在看来,淮北三州就是挡在北元面前的第一道屏障,一旦武安君离开,换成个没经验的统帅,恐怕撑不了几天。
更何况,唐州军是武安君一手带出来的,将士们只认他这个主帅。换成别人去,别说指挥军队,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军人只服能打、能给他们带来好处的将领,武安君不仅武艺高强,还从没让唐州军缺过钱粮,这份威望,没人能替代。
“陛下,隆大人说得对,此事定有蹊跷!”魏师逊赶紧接话,眼神里满是急切,“依臣看,武安君怕是有‘养寇自重’的嫌疑!”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武安君能凭一己之力,全歼北元五百精锐,这背后定然有猫腻。
“养寇自重?”赵牧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嘲讽,“他一个观察使,能养得起北元的防御使?还能把对方连锅端了?你见过这么‘养寇’的?”
养寇自重是隔三差五敲打一下,既不赶尽杀绝,又能让朝廷觉得“离不开他”,可武安君倒好,一次性斩了五百多颗首级,这规模都快赶上一场小规模战役了,哪里像是养寇?
魏师逊被怼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也想不通,张亥放着好好的嵩州防御使不当,为什么要带着人去邓州冲卡?难道真的是为了劫掠?可邓州刚经历兵灾,就算秋收不错,也穷得叮当响,有什么好抢的?
“陛下,依臣之见,不如先下旨褒奖武安君,让他即刻返回淮北三州坐镇,以防北元再度来犯。”隆大元见气氛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他知道,赵牧已经拿定了主意,只是需要有人递个台阶。
“那粮食和稻种的事,就不追究了?”魏师逊还是不甘心——武安君藏着高产稻种,不肯献给朝廷,这本身就是“不忠”的表现。
“稻种之事,朝廷已经拿到了种子,先培育着便是。”赵牧摆了摆手,语气里满是权衡,“眼下三州是屏障,稳定为上。若是把武安君调离,北元趁机南下,你能去守淮北三州吗?”
魏师逊瞬间噤声——他一个文臣,连扎营列阵都搞不明白,怎么去守淮北三州?
赵牧看着沉默的两人,心里突然有了个新念头:或许,该给武安君更多的自主权,让他去“霍霍”北元,这样既能牵制北元,又能让武安君没有精力盯着朝堂,一举两得。
“朕意已决,让武安君即刻返回三州。”赵牧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稻种和粮食的事,明年再议。”
魏师逊心里满是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武安君一旦回到三州,手握兵权,他就再也动不了对方了。他原本以为,武安君根基浅,容易拿捏,可没想到,对方居然靠一场“大捷”,彻底扭转了局面。
而另一边,武安君刚拿到郭进送来的密信,看到“全歼张亥部五百人”的消息时,终于松了口气。郭进把事情闹得这么大,朝廷就算再想留他在临安,也找不到理由了。
果然,当天下午,宫中就来人传旨,让他次日上朝。
邓州大捷的消息,早已传遍了临安的大街小巷。百姓们自发地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地庆祝——大乾窝囊了这么多年,终于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大家都觉得扬眉吐气。
魏师逊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外喜气洋洋的景象,只觉得胸口堵得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错了——若是当初没有急着打压武安君,而是想办法笼络他,说不定现在已经多了个强援。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第二天的朝堂上,赵牧对邓州之战大加赞赏,称武安君“忠勇可嘉”,朝堂上的大臣们也纷纷附和——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说武安君的坏话,传出去怕是要被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
随后,赵牧当场下旨,让武安君即刻启程返回唐州,整顿军务,防备北元反扑。
“陛下,臣有一事启奏。”武安君出列躬身,语气诚恳,“三州刚经历战乱,民生凋敝,唐州军也有不少伤亡,城池大多残破。若是北元大举来犯,仅凭唐州军,恐怕难以支撑。臣恳请陛下,从朝廷调派一支精锐入驻三州,协助防守。”
他这话看似是“避嫌”,表示自己没有割据之心,实则另有打算——若是朝廷真的派精锐来,他既能借朝廷的兵力增强三州的防御,日后若是有机会脱离朝廷,也能将这支部队一口吞下,壮大自己的实力。如今他对三州的掌控力已足够强,唐州军的战斗力又远超朝廷禁军,根本不怕镇不住场子。
赵牧和大臣们听了,都觉得武安君“识大体”,心里对他的戒备又少了几分。可他们心里都清楚,朝廷根本不可能派禁军去三州——让武安君顶在前面,消耗北元的兵力,才是朝廷的本意。若是派禁军去,岂不是等于让朝廷直接跟北元开战?
“武大人,此事怕是不妥。”枢密使梁俊卿率先开口,语气委婉却坚定,“眼下各路禁军都有驻防任务,轻易调动恐生变数,还望武大人体谅。”
“是啊,武大人不必忧虑。”谢必安也出来打圆场,“若是北元真的大举来犯,朝廷定然会派援军支援,绝不会让三州独自承担压力。”
“陛下,臣有一议。”右相崔思退出列,语气沉稳,“不如让兵部调拨一批军械、粮草给唐州军,以充实其战力。三州防御要紧,不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
他原本不想掺和此事,可武安君这次办得漂亮,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忙——只要武安君在三州坐镇,他以后想救叶柔的母亲,也多了个助力。
“准奏。”赵牧点了点头,转头对谢必安说,“谢爱卿,此事就交给兵部去办,尽快拟个章程上来。”
钱粮朝廷是不会给的,但军械粮草这些“死物”,给一些也无妨——反正都是用来杀北元人的,给谁用不是用?
武安君心里清楚,这已经是朝廷能给的最大让步了,见好就收:“臣谢陛下恩典,定不负朝廷所托,守住三州之地。”
接下来的朝会,都是些琐碎的政务,武安君站在一旁,听得昏昏欲睡,好不容易才熬到散朝。他跟着大臣们往外走,心里想着赶紧收拾行李,尽快返回三州,却突然听到有人叫他。
“武大人,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