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周家灶房里飘着炒菜的油香。
周大牛蹲在灶膛前,往里添着柴火。
火苗“噼啪”响着,一闪一闪的火光映着他那张被晒得黝黑的脸,一会儿亮一会儿暗。
他手里捏着一根柴火棍,忍不住又嘀咕起来:“爹去京城这些天了…也不知道那边吃得惯不惯,睡得好不好。”
正在往冒着热气的锅里下青菜的于春丽听了,笑着接话:“大哥,这话你从爹走那天就开始念叨,到今天少说也有八百遍了。爹住在苏大人家,那可是官老爷府上,还能让他老人家饿着肚子不成。”
旁边掌勺的周翠麻利地翻动着锅铲,头也不抬地说:“就是,大哥净瞎操心。爹信里不都说了,一切都好嘛。”
堂屋里,周墨轩正握着裴逸安的小手教他写字,听见灶房的话,也隔着门插了一句:“爹在信里确实都说好,咱们在家老念叨这些,万一让外人听见,还以为咱们对苏大人有啥不满意呢。”
周大牛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我没那意思,就是…就是心里头惦记爹。”
周翠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咱们自家人当然知道大哥你没坏心,可外头那些爱嚼舌根的,谁知道会编排出啥闲话来。”
正说着话,院子那扇旧木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
秦里正慢悠悠地晃了进来,身后跟着他儿子秦木生,怀里抱着个圆滚滚的陶罐子。
“哟,都忙着呢,吃饭了?”秦里正眯着眼睛笑呵呵的,“家里新腌了几坛子酱黄瓜,味儿不错,给你们送点尝尝。”
在院子里择菜的宁竹茹连忙放下手里的菜,起身迎上去,双手接过陶罐:“秦叔来得真巧,正好饭快好了,留下喝两盅?”
大家张罗着围坐到堂屋的小方桌边,刚倒了茶,秦里正端起粗瓷茶杯,“滋溜”抿了一口,话匣子就打开了:“刚还跟木生这小子说呢,周举人去了京城…”
话还没落地,里屋猛地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凳子倒了,紧接着就是李杏撕心裂肺的痛叫。
周大牛像被针扎了一样,“腾”地从凳子上弹起来,动作太急,带得凳子都翻倒在地。
于春丽也慌慌张张地从灶房跑出来,脸都白了:“快!快!大嫂…大嫂怕是要生了。”
“啥?”周大牛一听,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手里端着的茶碗没拿稳,“啪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不是说…不是说还得有半个月吗?”
裴逸安反应最快,像个小豹子似的,已经“噌”地一下窜到了院门口:“我去找稳婆。”
秦里正也拄着拐杖站起来,着急地跺着脚指挥:“翠丫头,赶紧烧热水,来福,去把厢房的被褥铺开垫好!”
周大牛在院子里像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两圈,听着屋里媳妇一声高过一声的痛呼,再也忍不住,一转身就冲进了房里。
李杏疼得满头满脸都是汗,手指死死掐着周大牛的手掌,指甲都快嵌进肉里。“啊——大牛…我不行了…疼死了…”
周大牛“扑通”一声跪在炕沿边,手被掐得发紫也不敢抽回来,声音发颤:“再忍忍,再忍忍,逸安跑得快,稳婆马上就到。”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院子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裴逸安几乎是半扛半拖着稳婆王婆子跑了进来。
王婆子喘着粗气,小跑着进了屋,立刻稳住了场面,声音洪亮地指挥:“热水,干净的布,剪刀煮过没有?快拿来。”
周翠端着热气腾腾的铜盆进进出出,一盆盆干净的热水端进去,一盆盆染红的水端出来。
于春丽跪在炕尾,不停地用湿布巾给疼得浑身发抖的李杏擦汗。“使劲儿,嫂子,再使把劲儿。”
周大牛眼眶通红,声音都变了调,“李杏,我看见孩子头了,快出来了。”
李杏嘴里死死咬着布巾,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好,再使把劲儿。”王婆子大声喊着,“孩子要出来了。、”
随着最后一声用力的闷哼,紧接着是一声响亮清脆的婴儿啼哭,划破了紧张的气氛。
“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王婆子乐呵呵地抱着用干净襁褓裹好的小婴儿,“瞧瞧,六斤八两,这大嗓门,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周大牛看着那哇哇哭的小肉团,又看看累得脱力但嘴角带笑的媳妇,抬起袖子用力抹了把脸,也不知是汗还是泪。
灶房里饭菜的香气还没散尽,混合着新生儿的奶味,飘满了小小的屋子。
油灯的光暖暖地照着这刚经历了一场慌乱又迎来新生命的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