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算是跟翰林院那间修撰房耗上了,成了颗“钉子户”。
白天,他埋在那堆发霉发黄的旧卷宗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抠,一笔账一笔账地算。
那霉味儿呛鼻子,他也不在乎。
晚上回了家,点起那豆大的油灯,还在他那宝贝小本子上写写画画,把白天琢磨的心得都记下来。
周安爷不想干啥,只是他毕竟是现代长大,对于古代的东西半懂不懂的。
就想把前朝那些官老爷们栽的跟头、捅的篓子,尤其是管钱管粮上那些黑窟窿,都从故纸堆里扒拉出来,嚼碎了,咽下去,变成自己肚子里的本事。
以后外放出去,心中也会有底一些。
这天下午,他又颠儿颠儿跑去了典簿厅,找管档案的老油条刘典簿。
“刘老,辛苦您了,”周安脸上堆着笑,比上次还热乎,“前朝漕运损耗那份细账,您老这边有信儿了吗?要是库房难找,下官年轻腿脚麻利,能进去帮您翻翻,省得您老受累。”
刘典簿端着茶碗的手顿在半空。
他本来还想再拖两天,可周安这话听着是体贴,实则把他后路堵死了。
人家都愿意自己钻灰堆了,你再不给,传出去不就成了故意刁难。
“咳,”刘典簿清清嗓子,放下茶碗,“周修撰有心了。
那档子……昨儿个底下人正好翻腾出来,还没来得及归置。你稍等,我让人给你取来。”
没一会儿,一份边角都磨秃噜皮、沾满陈年老灰的卷宗递到了周安手上。
周安连声道谢,捧着这好不容易弄来的“宝贝”回了修撰房。
回到房间翻开,越看,周安眉头拧得越紧,心里直骂娘。
好家伙,从江南运粮到上京,十成粮食,路上能“漂没”(损耗)掉三四成,这他娘的哪是损耗?
是喂了河里的王八,还是进了层层贪官的腰包?
周安赶紧拿出自己这些天东拼西凑找来的旁证材料,一笔一笔对着看。
越对,心里那火苗子蹭蹭往上窜,漏洞百出,这哪是损耗,分明是明晃晃的抢钱。
他抓起笔,在那小本子上狠狠写下:“漕运大窟窿,损耗高得邪乎,八成是贪墨的黑窝,得严查历年账本,揪出每一层的蛀虫,塞人进去盯着……”
周安这笔记也不是给人看的,就是他自己给自己写的工作要点。
他写得正投入,压根没留意身后。
一个姓孙的老翰林,正好是负责《实录》里漕运这块的编修,不知啥时候溜达了过来,就站在他背后。
“哼,”一声带着冰碴子的冷哼,从周安头顶砸下来。
周安吓得一激灵,抬头就撞上孙翰林那张拉得老长的驴脸。
“周修撰,你好大的狗胆,”孙翰林枯树枝似的手指头,直戳周安摊开的小本子,声音不高,却冻得人骨头缝发凉,“竟敢妄议漕政,质疑《实录》定论,谁借你的胆子?你一个刚进门的小小修撰,懂个屁的漕运大事?就凭你翻的这几页发霉烂纸?年轻人,别仗着皇上多看你两眼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你是想哗众取宠,还是存心给朝廷脸上抹黑?”
这一顶顶““抹黑”的大帽子扣下来,整个修撰房瞬间死寂。
所有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周安身上。
有看笑话的,有替他捏把汗的,更多的是一脸“不关我事”的冷漠。
周安的心猛地沉到谷底。
坏了,撞枪口上了,这孙老头是翰林院里有名的“老资格”,早看自己这个破格提拔的不顺眼。
这回可算逮着把柄了,他质疑损耗数据,不就等于打了《实录》的脸,更捅了那些靠着漕运捞油水的蚂蜂窝?
周安赶紧站起来想解释:“孙大人,下官只是记录存疑之处,以备查考……”
孙翰林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冷冷一甩袖子:“此事老夫定要禀明掌院大人,你好自为之,”撂下话,扭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