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十三郎推开琴阁的门时,一阵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
屋内比上次更加破败。
焦尾琴的残骸仍散落在地,断裂的琴弦像僵死的蛇一般蜷曲着。
窗棂上凝结的冰霜比昨日更厚,将整个琴阁映得惨白。
最引人注目的,是半空中悬浮的那幅冰晶乐谱——它不再静止,而是化作七道细如发丝的金线,在冷冽的空气中缓缓游动,如同活物。
杨十三郎伸手触碰最近的一条金线,指尖刚触及,左眼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视野中黑色纹路骤然扩散,耳畔响起大白姑姑的声音:\"瑶池枯井、司命星盘、老君丹炉......\"
七个地名如雷霆般炸响,震得他踉跄后退。
\"杨大人擅闯他人居所,不太妥当吧?\"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司录阁的二掌案墨九梦斜倚在门框上,手中把玩着那支号称\"录尽三界事\"的紫毫笔。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目光却死死盯着悬浮的金线。
杨十三郎惊讶地发现,墨九梦的脸化了浓重的妆容,像是没来得及换上女装……
杨十三郎不动声色地挡在金线前:\"墨大人何时对音律感兴趣了?\"
\"下官只是好奇。\"
墨九梦缓步走近,紫毫笔突然不受控制地在掌心震颤,\"秋荷仙子昏迷前最后见的便是大人,而您手中那半块玉牌......\"
他的视线落在杨十三郎腰间,\"似乎与司录阁失窃的'混元鉴'碎片有关。\"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七道金线突然暴起,如闪电般刺向不同方向。其中一道直接穿透墨九梦手中的紫毫笔,笔杆\"咔嚓\"裂开,墨汁泼洒在空中,竟自行书写出七个血色地名:
瑶池井、司命盘、老君炉、蟠桃碑、天河源、诛仙隙、凌霄柱。
墨九梦的表情瞬间凝固。
他盯着那些悬浮的血字,瞳孔剧烈收缩,帅气的脸有点扭曲:\"不可能......这是《三界隙典》记载的七大禁地,早被玉帝下旨......\"
他的话戛然而止。
杨十三郎敏锐地注意到,墨九梦说\"下旨\"二字时,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仿佛有某种力量强行掐断了他的话语。
更诡异的是,洒落的墨汁在地面汇聚,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女子轮廓——没有五官,但身形与大白姑姑极为相似。
\"你见过她。\"
杨十三郎逼近一步,\"司录阁的档案里,一定有记载。\"
墨九梦突然捂住右眼,指缝间渗出黑血:\"下官不知大人在说什......\"
他的声音突然变调,紫毫笔自动飞起,在虚空中写下\"白姑\"二字,又迅速被无形之力抹去。
墨九梦努力想告诉杨十三郎一些东西……
焦尾琴的残骸就在这时发出嗡鸣。
断裂的琴弦自发震颤,弹奏的正是《逆命曲》最关键的章节。
随着旋律推进,七道金线开始发光,每道光线末端都浮现出一件物品的虚影:
- 瑶池枯井中的染血面纱
- 司命殿星盘背面的焦糊命簿
- 老君炉底沉淀的混元金砂......
墨九梦突然暴起,紫毫笔直刺杨十三郎左眼:\"你不该看这些!\"
笔尖在距眼球寸许处僵住。
杨十三郎的左眼完全化作漆黑,黑色纹路如蛛网般爬满半张脸。
他单手扼住墨九梦的手腕,触到的却不是血肉,而是某种粘稠的、正在融化的物质。
\"你的手......\"
墨九梦猛地抽身后退,袖口滑落露出的手腕上,赫然缠绕着与金线同源的光丝——那些光丝正缓慢地钻进他的皮肤。
琴声戛然而止。
最后一声余韵中,七道金线突然收缩,在杨十三郎掌心凝成一颗冰晶。
冰芯深处,隐约可见大白姑姑的侧影。
而墨九梦已经退到门边,紫毫笔尖滴落的不是墨,而是漆黑的脓血。
\"去找戴芙蓉。\"
他突然压低声音,语速快得反常,\"她的灯能照出三界隙的入口......但记住,别相信任何倒影!\"
说完这句,墨九梦的表情突然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异常从未发生。
他彬彬有礼地拱手告退,只在门槛留下几个正在融化的血色脚印。
杨十三郎低头看向冰晶,里面的影像正在变化:大白姑姑站在巨灵山巅,将染血的玉牌按进自己心口。
冰晶表面突然浮现一行小字:
\"第一滴血在瑶池西畔\"
……
瑶池西畔的枯井,被一片血色茉莉藤蔓缠绕得密不透风。
杨十三郎拨开那些妖异的藤蔓时,指腹被尖刺划破,血珠滴在花瓣上,竟发出\"嗤\"的灼烧声。
藤蔓像是被烫到般迅速退缩,露出井口斑驳的石壁——上面刻满了细小的符文,每一道都被人用指甲生生抠出裂痕。
\"这是......禁术的痕迹。\"
戴芙蓉提着溯魂灯跟在身后,灯焰不知何时变成了惨绿色。
她的右手手背上,那道茉莉烙印正在发烫,与井底传来的某种波动产生共鸣。
灯罩上映出的不是两人的倒影,而是一团模糊的白影,正沿着井壁缓缓攀爬。
杨十三郎将冰晶按在井沿。晶体内的大白姑姑虚影突然转向某个角度,指引着井壁上一块松动的青砖。
砖块移开的刹那,一股铁锈味扑面而来——那不是普通的铁锈,而是干涸的血气。
砖后藏着一方素白面纱。
面纱上的血迹早已发黑,却仍保持着诡异的湿润。
杨十三郎刚触碰到它,耳边就炸开一声凄厉的尖叫——
闪回画面:
大白姑姑跪在井底,指尖在心口划出十字。
金红色的心血顺着银簪滴落,浇灌在井底一株枯死的茉莉根上。
她的白衣被血浸透,嘴角却带着笑:\"以吾心血......续尔天命......\"
幻象骤然破碎。
戴芙蓉的溯魂灯突然爆出三尺高的火舌,灯油急速消耗。
她惊呼一声,试图稳住灯盏,却发现自己的右手正在透明化——那些被茉莉烙印灼伤的皮肤,此刻竟变得如同琉璃般通透,能看见下面流动的金色血液。
\"井底有东西!\"她声音发颤,\"不只是面纱......\"
杨十三郎将绳索系在井沿,纵身跃下。
井下的空间远比想象中宽阔。
本该是泥土的井底,此刻铺满了细碎的水晶碎片,每一片都映出不同角度的记忆残像:大白姑姑在三清殿受罚、大白姑姑剜心取血、大白姑姑将染血的玉牌......
\"这是三界隙的裂缝。\"
戴芙蓉的声音从井口传来,带着空洞的回音,\"她把自己的记忆碎片藏在了时空夹缝里。\"
杨十三郎弯腰拾起一片水晶。
指尖触碰的瞬间,水晶融化成一滴血,渗入他的皮肤。
左眼的黑色纹路疯狂蔓延,视野中突然多出无数金色丝线——它们从井壁的每一道裂缝中伸出,连接着天庭各个角落。最近的一条,正指向司命殿方向。
\"小心身后!\"戴芙蓉突然厉喝。
杨十三郎猛然回头。
井壁上,他的倒影没有跟随动作,反而咧嘴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更可怕的是,倒影手中握着的不是银枪,而是一把滴血的银簪——正是闪回画面里大白姑姑使用的那把。
\"别信倒影......\"
戴芙蓉的警告晚了一步。
井水不知何时漫了上来,瞬间淹到胸口。
那不是普通的水,而是粘稠的血浆。
无数苍白的手从血水中伸出,抓住杨十三郎的四肢向下拖拽。戴芙蓉的灯焰剧烈摇晃,映出血水中浮沉的恐怖景象:
成千上万张相同的脸——全都是大白姑姑。
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正在融化......
\"抓住灯绳!\"戴芙蓉将溯魂灯系在绳索上垂下。
灯盏坠入血水的刹那,所有幻象消失。
杨十三郎浑身湿透地站在干燥的井底,手中紧握着那方染血面纱。面纱上的血迹此刻组成一行新字:
\"司命星盘背面,藏着第二滴血\"
而戴芙蓉的溯魂灯,灯油已消耗殆尽。
……
司命殿的青铜门在杨十三郎面前无声滑开,一股陈旧的星尘气息扑面而来。
殿内没有烛火,只有中央悬浮的浑天星盘散发着幽蓝冷光。
那直径三丈的星盘此刻正在不正常地运转——本该规律运行的二十八宿,此刻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天狼星与太白金星相撞,迸溅出的火星在殿内划出焦黑的痕迹。
须发皆白的陆大主事站在星盘下,手中那支号称\"录尽三界事\"的紫毫笔正在不受控制地狂舞,墨汁溅满了他的素白仙袍。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杨大人擅闯司命殿,是想改命还是逆天?\"
杨十三郎将染血面纱掷于案上:\"我来找第二滴血。\"
陆大主事手上紫豪笔的笔尖突然折断。
半截笔头弹在星盘表面,撞得角宿移位。
让杨十三郎移不开目光的是——那些飞溅的墨汁没有落下,而是悬浮在空中,渐渐组成一个残缺的卦象。
陆大主事盯着卦象,右眼突然涌出黑血……
\"星盘背面......\"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不是你能看的。\"
杨十三郎的左眼在这时剧痛起来。
黑色纹路爬满半张脸,透过这诡异的视野,他看到星盘底部延伸出无数金线,连接着殿内每一个仙官的眉心。
而陆大主事身上的线最为密集,几乎将他缠成一个茧。
没有废话,银枪出手。
枪尖挑动星盘机关,这尊运转了十万年的神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缓缓倾斜露出背面——
那里贴着一页焦糊的命簿残卷。
残卷上的字迹正在消失,但杨十三郎仍能辨认出关键内容:
【丁卯年七月初七 杨立人当陨于诛仙台】
【白氏以命换命 逆改天条 削其仙籍】
【代价:永堕无间】
陆大主事突然暴起,折断的紫毫笔直刺杨十三郎咽喉:\"你不该看这个!\"
枪杆格挡的瞬间,整座星盘轰然炸裂。
无数星宿碎片如暴雨般四溅,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记忆残影。杨十三郎在碎片的包围中看到:
——大白姑姑跪在三清面前,接过那方刻着\"逆\"字的玉牌;
——她在诛仙台边缘拉住某个天将的手,自己却坠入深渊;
——她将染血的命簿残页贴在星盘背面......
最可怕的是,所有碎片里的\"杨十三郎\",面容都是模糊的。
\"你的命早该终结。\"
陆大主事的声音突然变得陌生,右眼完全被黑血充斥,\"她用自己的存在替你续命,现在轮到你了......\"
他的紫毫笔突然融化,变成一条黑蛇缠上杨十三郎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殿门被撞开。
戴芙蓉的溯魂灯虽然油尽,灯芯却迸发出最后的强光。
光照之处,黑蛇发出尖啸,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陆大主事踉跄后退,撞翻了存放命簿的玉架。
\"星盘......\"
戴芙蓉声音发抖,\"它在自我修正!\"
她指向满地碎片——那些映着记忆的星宿残片,正在被无形的力量逐个粉碎。
每消失一片,杨十三郎就感觉脑海中有什么被强行抹去。
陆大主事趁机消失在了殿后阴影中……
杨十三郎跪在满地狼藉间,捡起唯一完好的碎片。
那是北斗第七星\"摇光\"的残片,上面映着大白姑姑最后的微笑。
碎片背面,用血写着:
\"老君炉中有你要的第三滴血\"
而殿外传来急促的钟声——这是天庭最高级别的警戒,意味着有什么东西,正在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