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率宫的丹房比天庭任何地方都要闷热。
八卦炉中的六丁神火燃烧了三千年不熄,此刻却泛着诡异的青白色。
杨十三郎推开雕花木门的瞬间,热浪裹挟着丹砂粉末扑面而来,在脸上灼出细小的红痕。
他的左眼又开始疼痛——越靠近丹炉,那些黑色纹路就越是躁动,像是有活物在皮肤下蠕动。
太上老君背对着门口,雪白拂尘搭在臂弯,正往炉中投入一株千年灵芝。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若是来求长生丹,明日再来。\"
\"我来找一粒金砂。\"杨十三郎亮出星盘碎片上的血字。
炉火突然暴涨,映得老君的身影在墙上扭曲变形。
奇怪的是,那影子比本体慢了半拍——当老君转身时,墙上的影子还保持着投药的姿势。
\"什么金砂?\"老君眯起眼睛,拂尘上的茉莉香囊无风自动。
杨十三郎指向丹炉底部:\"混元金砂,创世元灵一脉独有的宝物。\"
话音未落,整个丹房剧烈震动。
炉壁上的八卦符文逐个亮起,又迅速黯淡。
那些被历代仙君刻下的名字——太乙、南极、东华——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像是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
老君突然按住心口,道袍前襟渗出一点金红。
\"你......\"
他的声音变得年轻了许多,\"是来取回她的东西?\"
这个\"她\"字刚出口,炉中传来清脆的炸裂声。
一粒金砂从炉嘴滚出,落在杨十三郎脚边。
砂粒不过米粒大小,却重若千钧,将玄晶地面砸出蛛网状的裂纹。
更诡异的是,砂粒内部封着一缕银白发丝——正是大白姑姑的头发。
老君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每咳一声就吐出一粒金砂。
那些砂子落地后自动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勺柄直指门外。
\"拿走吧。\"
他擦去嘴角金血,声音恢复了苍老,\"这粒砂本该在十万年前就给你。\"
杨十三郎弯腰拾起金砂的刹那,幻象再现:
闪回画面:
年轻时的太上老君跪在混沌虚空,将一粒金砂交给创世元灵。
而元灵身侧站着大白姑姑,她割下一缕发丝封入砂中:\"此物留给有缘人......\"
幻象破碎时,丹房已面目全非。
墙壁上所有刻字尽数消失,八卦炉的火变成了冰冷的蓝色。
老君的身影淡得几乎透明,唯有那枚茉莉香囊还清晰可见。
香囊的系绳突然断裂,落地的瞬间燃起金色火焰,烧出一行字:
\"蟠桃园断碑下,埋着第四滴血\"
杨十三郎握紧金砂转身离去,没注意到炉壁上自己的倒影——
那个倒影正用口型无声地说:
\"快逃。\"
……
蟠桃园的结界在杨十三郎面前如水波般荡漾。
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因为天庭已经警戒,本该有重兵把守的禁地,此刻却空无一人。
几千株蟠桃树静立如鬼影,枝头挂着的不是果实,而是一个个拳头大小的茧——半透明的茧衣里,隐约可见蜷缩的婴孩形状。
杨十三郎的银枪划开最近的一个茧,里面流出金色汁液,落地化作\"逃\"字,转瞬被泥土吸收。
\"馨兰,你在这吗?\"
杨十三郎呼唤着馨兰。
回应他的是一阵窸窣声——桃林深处的断碑旁,馨兰的素色裙摆从树干后一闪而过。
断碑比想象中更为古老。
半截碑身斜插在血红色的泥土里,露出的部分刻满太古神文。
这块石碑,杨十三郎做蟠桃园执事的五百年里路过这里无数次,也抚摸过这些字无数次……
此刻文字正在蠕动,像无数细小的黑虫重新排列组合。
馨兰跪在碑前,纤细的手指抚过碑文,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被碑石贪婪吸收。
\"你来了。\"她没有回头,\"这些文字在警告我们。\"
杨十三郎蹲下身,混元金砂在掌心发烫。
砂中的发丝自行飘出,落在碑文最残缺处——那里立刻浮现出新文字:
\"以魂为镜者,必见本真\"
馨兰突然剧烈颤抖。
她解读碑文的速度越来越快,语速却越来越慢:\"仙胞...不是...容器...而是...映照...施术者...劫数的...镜子...\"
最后一个字念完,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碑下的泥土开始翻涌,一只苍白的手破土而出!那手腕上戴着的碧玉念珠,正是大白姑姑的法器。
杨十三郎抓住那只手用力一拽——
挖出的不是尸体,而支离破碎的记忆。
闪回画面:
大白姑姑跪在碑前,将自己的心脏挖出。
那颗心不是血肉,而是由无数金线缠绕成的光团。
她将光团一分为七:\"藏好...等他来...\"
幻象消散时,馨兰已经昏倒在断碑旁。她的右手食指折断,指尖血在碑面写就:
\"诛仙台裂隙中有第五滴血\"
而那只被挖出的手,化作一缕金烟钻入杨十三郎的左眼。
剧痛中,他看到自己站在诛仙台边缘,身后是大白姑姑染血的身影——
\"记住,\"她将半块玉牌塞进他手里,\"下次别再救我。\"
桃林突然沙沙作响。
所有茧同时破裂,里面的婴孩睁开没有瞳孔的眼睛。
它们齐声开口,发出的却像是朱玉的声音:
\"找到你了......\"
……
杨十三郎推开天枢院静室的窗,一阵刺骨的寒风卷着霜粒灌进来。
窗外本该是熟悉的仙宫云海,此刻却笼罩着一层诡异的寂静。
巡逻的天兵队列整齐地踏过云桥,但他们的影子——那些本该紧随其后的漆黑轮廓——却慢了半拍。
影子们的动作像是被什么拖住,脚步迟滞,甚至在某个瞬间,所有影子同时回头,望向杨十三郎的方向。
他猛地合上窗,转身时撞翻了铜镜。
镜子落地未碎,反而诡异地悬浮在半空,镜面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镜中的\"杨十三郎\"没有跟随他的动作,而是提前一步抬手,指尖触碰镜面,在虚空中写下两个字:
快逃
字迹如血,转瞬即逝。
\"......\"
杨十三郎的银枪已握在手中,枪尖抵住镜面。
镜中的倒影却笑了,那笑容不属于他——嘴角的弧度太过柔和,眼尾微微下垂,像极了......大白姑姑的神态。
倒影忽然抬手,掌心贴在镜面上,与他的枪尖仅隔一层薄薄的琉璃。
镜面在这一刻变得透明,杨十三郎看到镜中世界的天枢院:建筑结构与现实一模一样,但所有梁柱都缠绕着金色丝线,像一张巨大的蛛网。
更可怕的是,每一根丝线的末端都连着一个模糊的人形——那些被吞噬的记忆。
\"首座大人?\"
门外传来朱风的呼唤。杨十三郎骤然回神,铜镜\"啪\"地落地,镜面完好无损,映出的只有他自己苍白的脸。
\"进来。\"
朱风推门而入,手中托盘上的茶盏微微晃动:\"玉帝召您即刻去凌霄殿议事。\"
杨十三郎注意到,朱风的影子没有跟进来——它停留在门槛外,形状扭曲如挣扎的人形。
\"知道了。\"
待朱风退下,他俯身捡起铜镜。
镜背的蟠龙纹中卡着一片茉莉花瓣,洁白如雪,却在触碰的瞬间化为灰烬。灰烬中浮出一行小字:
\"影子比人诚实\"
凌霄殿的朝会已经开始了。
杨十三郎站在殿尾,看着玉帝高坐龙椅,众仙分列两侧。一切如常,直到他无意间瞥见殿柱上的铜饰——
玉帝的倒影没有端坐,而是斜倚扶手,指尖把玩着一缕金线;
太白金星的倒影在冷笑;
而站在最末位的仙官倒影......根本没有脸。
他的左眼突然剧痛,黑色纹路如蛛网般蔓延。
透过这诡异的视野,现实与镜像重叠——
每一个神仙的眉心都延伸出一根金线,无声无息地没入殿顶的混沌中。
而玉帝的龙椅后方,隐约立着一道白衣身影,长发垂落,遮住了面容。
\"杨卿……\"
玉帝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殿内众仙都望向他,而所有的铜器、玉砖、甚至是仙官们佩戴的玉佩——
每一处反光的倒影,都在对他摇头。
“杨卿,仙胞出世在既……你做的防御计划要动用天庭的全部力量,这一点太难了……”
玉帝的话空泛无力,传到杨十三郎耳中的时候,杨十三郎甚至都没有听清楚。
浑浑噩噩,稀里糊涂的朝会结束了,好像很多事都很紧急,要马上处理,但一件事都没议出一个章程来……
天马监的嘶鸣声划破云霄时,杨十三郎正在查阅司录阁送来的卷宗。
他推开窗,看见九匹天马挣脱缰绳,踏着燃烧的云浪直冲蟠桃园。
守监的弼马温呆立在原地,手中还握着半截断裂的玉鞭,脸上凝固着茫然的惊恐。
\"怎会如此?\"
墨九梦手中的紫毫笔顿住,墨汁在卷宗上晕开一片污渍,\"天马每日辰时进食,十万年来从未出错......\"
杨十三郎已经跃出窗外。
蟠桃园外乱作一团。
撞断的桃枝上,那些婴孩状的茧破裂大半,流出金色的汁液,在云砖上蚀刻出古怪的纹路。
弼马温被天兵押着,浑身发抖:\"下官......下官不记得喂食时辰......\"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杨十三郎注意到,弼马温的太阳穴上有一道细如发丝的金线,正缓缓钻入皮肤。
更诡异的是,周围天兵对此视若无睹,仿佛那金线根本不存在——除了左眼黑化的杨十三郎。
\"带他去医仙处。\"他不动声色地挡住弼马温,\"我来处理天马。\"
蟠桃园深处,第九千株桃树下,倒着一位红衣仙官。
边月老。
这位执掌姻缘的老者蜷缩在地,手中紧握的姻缘簿正在自行燃烧。
这几天各种诡异的事接连发生,让这位玉帝的老丈人精神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无数断裂的红线从簿中窜出,如同赤蛇般钻入泥土。
当杨十三郎靠近时,月老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名字......在消失......\"
边城子浑浊的右眼里,倒映着正在化为灰烬的姻缘簿。
而他的左眼——杨十三郎呼吸一滞——月老的左眼完全被金线填满,那些细丝在眼球里蠕动,像一窝刚孵化的虫。
\"白......白......\"月老的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一根红线突然从老人耳中钻出,带着血珠甩在杨十三郎脸上。
血珠滑落的轨迹中,他看见桃林深处闪过一道白影——没有五官,只有飘扬的衣袂。
\"谁在那里!\"
银枪破空而去,刺穿的却只有漫天飞舞的桃花瓣。
而当杨十三郎拔回枪时,枪尖上挑着一方红色绸布:月老腰间常挂的姻缘囊,此刻已被金线缝死了袋口。
他割开锦囊,里面滚出三粒莲子。
莲子落地生根,瞬间长出带刺的藤蔓,在空中扭曲成字:
\"灯油将尽 速去\"
身后传来窸窣声。
杨十三郎转身时,月老已经不见了。
原地只剩一件空荡荡的红袍,袍袖里爬出无数金线,正向着桃园中央那口古井游去。
更可怕的是,那些原本挂在枝头的茧,此刻全部裂开了口子,里面......空无一物。
给杨十三郎的感觉,就像整个天庭都在破溃,死气沉沉……
\"杨大人!\"
天兵的呼唤从远处传来。
杨十三郎最后看了一眼桃林深处——那里,在杨十三郎记忆里,一株本不存在的桃树下,隐约立着一块无字碑。
碑前泥土新鲜,像是刚被人挖开又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