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魂殿内,十二盏灯奴的火焰已经缩小到豆粒大小。
戴芙蓉跪坐在羊蝎大师主持的中央法阵里,素白的衣袖被灯油浸透,泛出诡异的金色。
她手背上那道茉莉烙印此刻完全变成了黑色,细看之下,烙印里竟有无数金线在游动,像被困住的蛇。
\"再撑一刻钟......\"
她咬着牙,将最后半瓶灯油倒入主灯。
灯盏发出\"嗤\"的声响,火焰猛地蹿高,却在升至尺余时突然扭曲——焰心分裂成七簇,每一簇里都映出不同的场景:
- 朱风在司录阁焚烧卷宗;
- 秋荷的琴弦自行绷断;
- 仙胞深处睁开的那只眼睛......
最中央的火焰里,大白姑姑的身影被七道金线贯穿,悬在虚空。
她的嘴唇在动,但戴芙蓉听不见声音。
\"让我听清!\"
戴芙蓉猛地割开手腕,血珠洒入灯焰。
火焰\"轰\"地暴涨,大白姑姑的声音终于传来:
\"混沌鉴在吞噬时间......\"
话音未落,殿门被撞开。
杨十三郎挟着一身寒气闯入,手中银枪还滴着金色的液体——那是从天马监桃树下取来的茧液。
他刚要开口,却见戴芙蓉突然瞪大眼睛,指向他身后:
\"你的影子!\"
杨十三郎转身,看见自己的影子钉在墙上,正缓缓举起一柄不存在的剑。
更可怕的是,影子的动作比他快了三息——当他真正抬手时,影子已经完成劈砍的动作。
\"灯油......\"
戴芙蓉声音嘶哑,\"只能再照最后一次......\"
她将主灯推向杨十三郎。
透过扭曲的火焰,他看到恐怖的真相:
整个天庭被无数金线缠绕,像一张巨网。
每根线的末端都连着一个神仙的眉心,而线的另一端......全部没入仙胞内部。
最中央的金线上,悬挂着大白姑姑残破的虚影。
\"她在替所有人承担反噬......\"
戴芙蓉突然咳嗽起来,手背的茉莉烙印裂开,金线疯狂涌出,\"但灯油要尽了......\"
最后一滴灯油耗尽前,火焰中闪过最后的画面:
大白姑姑将七根金线刺入自己心口,轻声说:
\"去找馨兰......碑文里有答案......\"
黑暗降临的刹那,杨十三郎听见殿外传来脚步声——
不紧不慢,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灯焰熄灭的余韵里。
……
篆香阁内,秋荷的十指已经血肉模糊。
七根琴弦全部绷断,却诡异地悬浮在半空,像被无形的手拨弄着。
每拨动一次,就有血珠从她指尖伤口飞出,在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红色冰晶。
馨兰跪坐在旁,手持龙鳞镜,将那些冰晶折射的光束导向房间中央——那里,杨十三郎的影子正被七道血光钉在墙上,疯狂挣扎。
\"《逆命曲》最后一章......\"
秋荷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能凝固时间三息......\"
她突然剧烈咳嗽,一口血喷在焦尾琴上。
琴身裂痕中渗出金色液体,遇血化作青烟,在空中凝成残缺的音符。
杨十三郎的左眼突然剧痛,透过黑化的视野,他看到那些音符连成锁链,正缠绕着自己的影子。
\"它要出来了!\"
馨兰的龙鳞镜突然出现裂痕。
墙上的影子猛然撕裂自己的胸膛——没有内脏,只有无数蠕动的金线。
那些线如同活蛇般窜向秋荷,却在触及血晶的瞬间凝固。
三息。
足够杨十三郎的银枪刺穿影子咽喉。
影子没有流血。
它扭曲着露出大白姑姑式的微笑,用她的声音说道:\"你分得清......谁是本体吗?\"
话音未落,整个篆香阁的镜子同时炸裂。
无数碎片映出无数个杨十三郎——有的持枪刺向自己,有的跪地痛哭,还有的......正在融化。
最中央的镜片中,倒映着仙胞内部的景象:大白姑姑的虚影被金线吊在虚空,而下方跪着的,赫然是另一个杨十三郎。
\"那是......\"
秋荷突然拨动不存在的第八根弦。
无声的音波震碎了所有幻象,只剩一根断裂的琴弦自发缠绕在杨十三郎手腕上,形成金色腕钏。
阁外传来更漏声,子时已到。
窗棂上的冰花突然疯长,凝结成大白姑姑的侧影。这一次,她的嘴唇清晰开合:
\"快走\"
冰花炸裂的瞬间,篆香阁的门被某种巨力撞开。
门外没有身影,只有一滩正在扩散的黑影——那是比夜色更浓稠的黑暗,所过之处,连月光都被吞噬。
馨兰的龙鳞镜映出最后画面:
黑影中伸出七只苍白的手,每只手腕都戴着茉莉花镯。
……
混元殿的大门在杨十三郎面前无声开启,殿内没有烛火,只有三清雕像悬浮在虚空,周身缠绕着细密的金线。
那些本该庄严肃穆的神像,此刻面容扭曲——元始天尊的嘴角咧到耳根,灵宝道君的眼珠诡异地转动,道德天尊的拂尘自行燃烧。
最可怕的是,三尊神像的影子连成一片,在地面形成巨大的黑色旋涡,不断吞噬着从殿顶垂落的金线。
\"你终于来了。\"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杨十三郎的银枪指向声源,却见三清雕像的表层开始剥落,露出内部由金线缠绕的傀儡本体。
那些丝线并非死物,而是如同血管般搏动着,将某种粘稠的金色液体输送到雕像核心。
\"混沌鉴......\"
杨十三郎的左眼刺痛加剧,黑色纹路已蔓延至脖颈,\"你到底是什么?\"
三尊雕像同时抬手,指向殿中央突然浮现的仙胞虚影。
那莹白的表面此刻布满裂纹,每一道裂缝中都渗出黑雾。
而在最深处,一颗漆黑的眼球缓缓睁开——瞳孔与杨十三郎的左眼一模一样。
\"我是记忆的坟墓。\"
仙胞中的黑眼珠转动,声音直接刺入脑海。
随着话语,殿内浮现无数记忆碎片:
——天兵们忘记巡逻路线;
——月老的红线自行断裂;
——戴芙蓉的灯油燃尽......
每一段记忆消散,就有一条金线从碎片中抽出,被仙胞吸收。
而随着吞噬的进行,仙胞表面的裂纹正逐渐愈合。
\"她以为逆天改命是救你?\"
黑眼珠讥讽道,\"不过是把你变成最好的容器。\"
杨十三郎突然明白过来——那些融入他体内的金线,那些左眼的黑纹,那些不断涌入的记忆......
都是饵。
\"现在,轮到你了。\"
三清雕像的金线突然暴起,如毒蛇般缠向杨十三郎。
就在即将触及的刹那,他腕上的琴弦金钏自行断裂,化作七道流光刺入仙胞裂缝!
黑眼珠发出刺耳尖啸。
混元殿剧烈震动,三清雕像的表层彻底剥落,露出内部恐怖的真相——每个傀儡核心都嵌着一枚茉莉花瓣,花瓣上写满血色符文。
馨兰的声音突然从殿外传来:\"快看龙鳞镜!\"
杨十三郎接住她抛来的镜子,镜中映出仙胞最深处的景象:
大白姑姑的虚影被七道金线贯穿,但她的双手死死拽着线头,不让它们完全没入黑暗。
而在她身后,隐约可见无数细线连接着天庭众仙——那些线上都打着茉莉花结。
\"她把自己做成了闸门......\"
镜面突然浮现最后一行字:
\"创世元灵的警示\"
字迹未干,整座混元殿开始崩塌。
最先粉碎的是三清雕像,它们的金线寸寸断裂,露出最中央的——
一块刻着\"逆命\"二字的玉牌残片。
混元殿的青铜门在杨十三郎面前无声滑开又关上,沉重的大门像纸做般轻飘……扑面而来的不是丹香,而是腐朽的铜锈味。
殿内本该长明的七星灯早已熄灭,唯有穹顶垂落的金线泛着微光,像蛛网般缠绕着中央的黑色巨碑。
那碑高逾三丈,表面布满细密的刻痕——每道痕迹都在缓慢蠕动,如同活物。
杨十三郎的左眼警戒一般突然刺痛,黑色纹路蔓延至太阳穴,透过这诡异的视野,他看到碑文并非死物,而是由无数细小的金色符文组成,正不断重组排列。
\"这是......\"
他伸手触碰碑面,指尖刚触及,整座碑骤然亮起!
最新生成的碑文刺目如血:
【丁卯年七月初七 白氏逆改天条 擅动仙胞命数】
【惩:削其存在 永锢无间】
字迹未干,金色的\"血\"顺着碑面滑落,在青砖上积成一洼。
杨十三郎蹲下身,发现血泊中映出的不是自己的倒影,而是大白姑姑跪在三清座前的画面。
她白衣染血,双手捧着仍在跳动的心脏,而三清的影子——
没有脸。
\"谁在那里?\"
一声厉喝从殿外传来。
杨十三郎迅速隐入碑后阴影,看到墨九梦持紫毫笔踏入殿内。
这位司录仙官的状态明显不对:右眼完全被金线填满,左臂不自然地反折,手中笔尖滴落的不是墨,而是粘稠的黑血。
墨九梦在碑前驻足,突然用笔尖划破掌心,将血抹在\"大白\"二字上。
血迹渗入碑文的刹那,整座混元殿剧烈震颤!穹顶的金线纷纷断裂,如雨般坠落。其中一根擦过杨十三郎的脸颊,留下火辣辣的灼痕——
那根本不是线,而是凝固的光阴。
断线坠地后化作晶莹的碎片,每一片都映出记忆残像:大白姑姑在瑶池种茉莉、大白姑姑剜心取血、大白姑姑......被某种力量强行从画面中擦除。
墨九梦突然转头,视线直刺杨十三郎藏身之处:\"找到你了。\"
他的紫毫笔爆出三尺黑芒,笔锋过处,连空间都被划出裂痕。
杨十三郎侧身闪避,银枪横扫,枪尖撞上笔锋的瞬间——
\"铛!\"
黑色与金色的火花四溅。
借着这光亮,杨十三郎终于看清碑底压着的东西:半片干枯的茉莉花瓣,花瓣上还带着暗红的血渍。
当杨十三郎注视花瓣时,墨九梦的动作突然迟滞,右眼里的金线疯狂扭动,像是被什么刺痛。
\"你...不该...看...\"
墨九梦的行动是在引导杨十三郎去看,但墨九梦的声音断断续续却是在拒绝,仿佛体内有两种力量在对抗。
杨十三郎趁机用枪挑碑角,巨碑倾斜露出底部刻着的最后一行小字:
\"冠冕藏真 龙鳞为钥\"
整座混元殿突然陷入绝对黑暗。
等杨十三郎重新视物时,墨九梦已不知所踪,只有地上几滴正在蒸发的黑血证明方才并非幻觉。
而那半片茉莉花瓣,此刻正静静躺在他的掌心,散发着微弱暖意。
殿外传来急促的钟声——这是玉帝召集众仙的信号。
杨十三郎握紧花瓣冲出殿门,没注意到身后的因果碑上,最新生成的碑文正在消失。
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正在将\"大白\"二字,一点点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