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东暖阁里,浓重的药味像是浸透了每一寸空气。熹微的晨光透过高窗,吝啬地洒下几道光柱,映出空气中漂浮的微尘。筱悠伏在宁楚克床边的小杌子上,闭着眼,呼吸清浅。她并非睡着,只是极度疲惫下一种身体的自我保护。指尖无意识地搭在女儿滚烫的手腕上,那细微的脉搏跳动,是她此刻全部的维系。
“额娘……痒……”一声细弱蚊蝇的呻吟从旁边传来。
筱悠几乎是瞬间睁眼,眼中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睡意。她立刻侧身看向弘晖。男孩紧闭着眼,额头上、脖颈间,那些猩红的疹点似乎比昨夜更鼓胀了些,在细嫩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狰狞。他无意识地想抬手去抓,小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
“晖儿乖,不能抓。”筱悠的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却异常温柔坚定。她迅速拿过旁边温着的药水盆,浸湿一块最柔软的细棉布,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疹点,轻轻擦拭弘晖发痒的手臂和脖颈。“抓破了会留疤,就不俊了。”温凉的药水带着淡淡的苦香,似乎稍稍缓解了那钻心的痒意,弘晖紧蹙的眉头松开了一点,呼吸重新变得粗重而平稳。
“福晋,您歇会儿吧,奴婢来看着。”一个值夜的宫女轻声劝道。
筱悠摇摇头,声音透着疲惫却不容置疑:“无妨,我看着才安心。”她将棉布放回盆中,目光又转向宁楚克。小丫头睡得沉些,但小脸依旧通红,嘴唇干裂起皮。筱悠拿起小银勺,舀了点温水,轻轻润湿她的唇瓣。
暖阁的帘子被轻轻掀开,佟佳贵妃扶着嬷嬷的手走了进来,脸上也是掩不住的倦色,但眼神比前几日亮了许多。
“老四媳妇,辛苦你了。”贵妃走到床边,看着两个孩子虽然病容憔悴但呼吸尚稳的模样,长长舒了口气,“张院判刚才又来请过脉,说晖儿和宁儿这痘疹发得虽凶,但热毒排出的迹象明显,脉象也一日稳过一日,真是老天保佑!”
“是皇阿玛洪福,孩子们自己争气。”筱悠起身行礼,声音平静。她接过宫女递来的新帕子,继续给弘晖擦拭降温。
贵妃看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和眼下浓重的青黑,心疼道:“你也得顾着点自己身子。皇上今早还特意问起你,说多亏了你,孩子们才能转危为安。外面的事,有皇上和……”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有太子和老四在查,定能揪出那丧尽天良的东西!皇上震怒得很,已经下令宗人府和内务府严查,所有可疑人等一律下狱审问!”
筱悠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儿臣只盼孩子们能早日康复,平安就好。”她语气平淡,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震怒?下狱?这还远远不够!那藏在暗处的毒蛇,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趁着贵妃坐下查看宁楚克,筱悠背转身,假装整理药碗。意念沉入腕间温润的玉镯。灵泉空间里,胤禛的身影几乎是瞬间出现在玉台边。他看起来比昨夜更憔悴了,眼底血丝蛛网般密布,下巴上的胡茬更显凌乱,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
“筱悠!”胤禛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急切的询问和压抑的焦灼,“孩子们怎么样了?”
“痘疹发出来了,痒得厉害,但脉象稳住了,热在退。”筱悠快速回应,看着他熬红的眼,心头一紧,“你那边呢?府里怎么样?”
“府里掘出东西了!”胤禛眼中寒光暴涨,语速飞快,“花园枯井里藏着痘痂磨的粉!弘昐他们常去那附近玩!”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淬着恨意,“暗卫在查来源,太子那边也动了。他给了条线,内务府广储司一个叫赵全禄的库掌,专管药渣清运,是老八府上包衣的亲侄!”
药渣?筱悠心头猛地一跳!她想起白天看到的药方备注!原来线索在这里!
“药渣是关键!”筱悠立刻道,“宫里规矩,药渣要留存备查。若有人想动手脚,销毁或替换药渣,抹掉痕迹,这赵全禄的职位最便利!查他!查近日经手的所有药渣,尤其是弘皙和晖儿宁儿他们发病前几日的!看有没有异常!”
“明白!”胤禛重重点头,眼中锐光逼人,“我这就传话给太子!你千万保重!”他深深看了筱悠一眼,那眼神包含了千言万语,担忧、愤怒,还有无言的托付。身影迅速淡去。
筱悠收回意念,指尖还残留着空间里那瞬间触碰带来的微凉。她定了定神,拿起一个空药碗,走到外间。
张院判正和另一个太医低声讨论着方子,见筱悠出来,连忙起身:“福晋。”
“张院判,”筱悠将药碗放在桌上,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晖儿身上疹子发得厉害,痒得直哼。您看这方子里的紫草和生地,分量可否再斟酌一二?另外……”她顿了顿,似不经意地问起,“这药煎完的渣滓,按规矩是留存着的吧?不知能否取些来我看看?孩子们入口的东西,总要亲眼瞧瞧才安心。”
张院判微微一怔,随即了然。这位福晋心细如发,对药理也颇有见地,此刻担忧孩子,想查看药渣也在情理之中。他连忙道:“福晋放心,药渣皆按宫规留存,置于广储司特设的库房内,有专人记录看管。福晋要看,臣这就命人去取近日的来。”
“有劳院判。”筱悠颔首,目光平静无波。广储司,赵全禄,线索串起来了。现在就等宫外那把火,烧进这看似森严的宫墙之内。
毓庆宫的书房,烛火将太子胤礽的身影投在巨大的书架上。他负手立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那枚蟠螭玉佩。脚步声轻响,那个面容普通的“影子”太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如何?”太子没有回头,声音平淡。
“回主子,信已送到雍郡王处。雍郡王只回了两句话:药渣乃关键,查赵全禄近日经手,尤其病发前。”
太子摩挲玉佩的指尖一顿,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老四果然一点就透。”他转过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在一张素笺上飞快写下几行字,字迹带着一股锋锐之气。写罢,折好,递给那影子太监。
“把这个,送到该送的地方。告诉那边的人,仔细翻翻广储司药渣库的旧账本,看看我们这位赵库掌,最近有没有不小心弄丢过几包东西,或者账目对不上的时候。”他眼中寒光闪烁,“动作要快,要准,别打草惊蛇。”
“嗻。”影子太监接过素笺,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
太子重新望向窗外无边的黑夜,手指缓缓收紧,将那枚温润的玉佩攥入手心,冰冷的玉质硌着掌骨。
“老八……这次,你藏不住了。”低语消散在寂静的宫室里,带着森然的杀意。棋盘已动,猎网张开,只待那自以为隐秘的毒蛇,自己撞入死局。宫墙内外,无形的风暴,正围绕着那看似不起眼的药渣,悄然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