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庄内,白幡如雪。
杜家四爷英灵归乡之事传遍了青州城,前来凭吊的人络绎不绝,既有江湖故旧、商界伙伴,也有州府官吏,甚至不乏闻讯而来的普通百姓。
杜家在祠堂外单独设了灵堂,供大家悼念,一时灵堂外摆满白菊。
杜镇业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从镇武司归来,眉宇间锁着深深的疲惫。
竹韵轩内,他屏退左右,只留下我、杜红菱和杜清远。
“五万两雪花银,赵举照单全收,眼皮都没多眨一下。”
杜镇业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被羞辱后的冰冷,“可那新章程,他一个字都不肯改!非但如此,他还撂下狠话,想要镇武司高抬贵手,杜家必须与江兄弟彻底切割!划清界限!”
屋内瞬间死寂。
杜清远猛地站起,眼珠子都红了:“放他娘的屁!这是要逼我们做忘恩负义的小人!”
杜红菱手中茶杯咔嚓一下裂开,“休想!”
杜镇业长叹一口气,“他这是把刀架在杜家的脖子上,逼我们选。要么,背上不仁不义的骂名,自绝于青州父老;要么……就等着赵举这把‘新官火’,把杜家几代人的基业,一点一点烧成灰烬!”
他看向我,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感激,有愧疚,更有山雨欲来的沉重。
我心中觉得奇怪,赵举才来青州,根基未稳,就着急对杜家下手,按理说不应该。
我只是跟他抢了个道,就如此针对我,也不太合常理。
杜家在青州经营这么多年,镇武司上下都有他们的人脉,可这个命令如此快地推行。
赵无眠如此铁血手段,在青州一年多才坐稳位置,推行个命令遭到阳奉阴违,他这才一上任,整个镇武司就如臂使指,太不寻常了!
“杜家主,红菱,清远,此事透着蹊跷。”
我迎着他们疑惑的目光,给他们分析道:“赵举新官上任,脚跟未稳,青州税吏都未必尽数归心。此刻他最该做的是安抚地方,徐徐图之。可他却如此迫不及待,手段酷烈,只为逼杜家与我切割?这不像是一方监正该有的城府,倒像是……”
我顿了顿,缓缓道:“奉命行事,急于交差!”
杜清远闻言愕然,“奉命,奉谁的命?”
“天下能指使得了他的,除了镇武司的秦掌司,还有何人?”我愈发笃定自己的推断,“所以,杜家此刻无论选哪条路,都是死局。”
选切割,正中他们下怀,杜家失了人心道义,我江小白成了孤家寡人,他们更好逐个击破。
选硬抗,赵举便有借口动用官家力量,名正言顺地整垮杜家,连青州父老也难说二话。
杜清远不解,“他们为何如此针对你?”
杜红菱恍然一拍大腿,“是因为沐雨?”
我点了点头!
我拒绝交出沐雨,秦权不但赖掉了原本承诺的十万两银,还借机发难,利用赵举把我逼上绝境!
如此看来,赵举来青州,也是带着目的前来!
他算准了我不会善罢甘休,干脆先出手,最好能逼着我动手,那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来找我麻烦。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灵堂方向飘动的白幡,“这局,破法不在杜家如何选,而在我江小白怎么做!”
我猛地转身,“杜家主,烦请您对外放出风声:我江小白感念杜家盛情,然不忍见朋友因己受难,已于今夜不告而别,离开杜家!与杜家情谊,就此了断!”
“什么?”杜清远和杜红菱同时惊呼,杜镇业也愕然抬头。
杜红菱急道:“你疯了吗?这岂不是如了那狗贼的愿?”
“这是明线!”我打断他,“暗线是,我哪儿也不去!就藏在这青州城内,甚至,就在你杜家最不起眼的角落!”
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我倒要看看,没了“江小白在杜家”这个现成的靶子,赵举和他背后的人,下一步棋怎么走!
他们逼杜家赶我走,我偏要‘走’得让他们摸不着头脑!
杜家的产业,我暗中来守!赵举的命门,我亲自去找!
这把架在杜家脖子上的刀,我江尘来掰断它!
这是我对朋友的承诺!
……
当天晚上,我和沐雨收拾了简单的行囊,从杜家庄的一处偏门离开。
杜清远在门外等我,递给我一个包裹,里面是几套寻常的衣服,还有一些银两。
“保重,姐夫哥!”
我拍了拍他肩膀,牵起沐雨冰凉的小手,转身没入青州城纵横交错的街巷暗影之中。
走了几步,我听到了有夜枭叫声。
假装弯腰提鞋之时,手中扣住了两块石子儿,趁拐角的空挡,石子儿弹出,将那两只跟踪的镇武夜枭射落。
沐雨满是紧张地问:“江尘哥哥,是不是我?是我拖累了杜家哥哥姐姐,害你被赶出来?”
我的心猛地一揪,蹲下身,温声道:“傻丫头,说什么拖累!”
我揉了揉她头发,“你知道吗?我们不是在逃难,我们是在玩一个游戏。”
“游戏?”沐雨眨了眨眼,满是疑惑。
“对,一个很大很大的捉迷藏游戏。”我笑着安慰她,“那些坏人,他们想找到我们,想欺负我们。可我们偏不让他们找到!我们藏起来,藏在最让他们想不到的地方。”
我指着夜色下青州城的轮廓,“你看,这青州城这么大,就像一个大大的迷宫。我们藏在这里,他们就像没头的苍蝇,怎么都找不到。然后……”
我凑到她耳边,“我们就可以在暗处,悄悄地、一点一点地,把那些坏人的布置看清楚,找到他们的破绽。等时机到了,就像这样——”
我突然伸手,在她胳肢窝轻轻一挠!
“呀!”沐雨猝不及防,痒得缩成一团,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我笑着补充道:“然后,我们就跳出来,吓他们一大跳!把他们的坏事都戳破!”
“要是坏人作弊怎么办?”
我深吸一口气,“那我们就改变规则!”
沐雨用力点点头:“嗯!跟坏人捉迷藏!沐雨会藏得好好的,不让他们找到!”
我们来到同和客栈,掌柜是田老爹的朋友,上次来青州时也是住在这里。
他抬眼看到我们,脸上没有任何讶异,只是微微颔首。
我说明来意,他一言不发,拿出一串钥匙,递了过来,“后院东厢,清净。”
哄着沐雨睡下后,我轻轻推开后窗一条缝隙。
远处,杜家庄的方向依旧亮着几盏守夜的灯火。
杜家放出的消息,此刻想必已传到某些人耳中。
明线已布下,暗棋已入局。
赵举,你以为逼走了我,就能高枕无忧,就能肆意拿捏杜家?
你甘愿成为秦权打压我的棋子,那我就让你变成真正的“弃子”!
这场“捉迷藏”的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
而我,会是那个让你寝食难安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