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朱元璋。”
那懒洋洋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这一切,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贞儿’混乱的意识中轰然炸响。
随即,周遭的一切都在飞速褪色,金銮殿上威严的身影、群臣噤若寒蝉的模样、宫墙外血腥的怨气……所有的一切都化作泡影,最终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心慌的纯白。
空旷,死寂。
此刻,“贞儿”的灵魂,茫然的悬浮在这片纯白之中,不明白这究竟是哪里。
而在这片空间的尽头,静静的立着一面巨大的全身镜。
镜子?她下意识地飘了过去,想看看自己如今是何等狼狈的模样。
可当她看清镜中倒映出的身影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凝固。
镜子里,没有那个叫“贞儿”的少女,没有她惨死的模样。
那里只有一个身着玄色龙袍,面容威严,眼神中带着几分刚毅与猜忌的中年男人。
那是……
那是她恨之入骨,做鬼都想索其性命的仇人!
那是……洪武皇帝!
那是……朱元璋!
“不……”
“贞儿”的灵魂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呢喃,她疯狂的后退,想要远离那面镜子,远离镜中那个让她无比憎恶的身影。
“不……这不可能!不可能——!这不是我!不是我——!”
她凄厉的尖叫着,随即,猛的冲上前,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拳砸向了镜面!
“哗啦——!”
镜子应声碎裂,化作无数碎片,四散飞溅。可每一块碎片上,可倒映出的,依然是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贞儿”彻底崩溃了。
她跌坐在地,看着满地映照出“自己”的碎片,灵魂都在颤抖。
怎么会这样?
自己……就是那个下令处死父亲,逼死母亲,将自己一家推入深渊的刽子手?
自己,就是那个她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暴君?!
随即,一股陌生又熟悉的记忆出现在了‘贞儿’的脑海之中。
“啊……”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悲鸣,眼泪汹涌而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不愿意相信,他不敢相信!
可脑海中,属于朱元璋的记忆,属于洪武皇帝的记忆,正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回笼。
他想起了自己是朱元璋。
想起了那一条条被他亲手制定的,冰冷无情的律法,也想起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一瞬间,贞儿的人格和朱元璋的本格混战在了一起。
极致的自我厌恶与矛盾,让‘贞儿’的人格彻底崩溃。
此刻,‘贞儿’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死。
只有死,才能赎罪!
也只有自己杀了这个凶手!自己才能为爹娘报仇!
于是,‘贞儿’猛的伸手,抓起地上一块锋利的镜子碎片,毫不犹豫的抹向自己的脖颈!
然而,就在那碎片即将割破皮肤的瞬间,他的手却被一股强大的意志死死扼住,再也无法寸进。
那是属于帝王的求生本能,是朱元璋的本格在制止这场荒唐的自我了断。
“不——!”
‘贞儿’的人格在嘶吼,可朱元璋的记忆愈发清晰,愈发强势。
最终,少女的悲鸣被帝王的意志死死压制了下去。
“哐当。”
镜子碎片掉落在地,朱元璋的身体却依旧止不住的剧烈颤抖,泪水决堤般淌下。
他虽然夺回了身体的主导权,可那份深入骨髓的悲痛与屈辱却没有丝毫减弱。
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太过真实了。
玉娘被断骨缠足的剧痛……
王大丫被火钳烙伤的灼痛与被石磨压碎内脏的绝望……
贞儿眼睁睁看着家破人亡,最终含恨自尽的无尽冤屈……
这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与仇恨,都在他的灵魂深处持续不断的呐喊、嘶吼、质问!
朱元璋抱着头,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痛苦与混乱彻底撕碎。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啊——!够了!够了——!”
朱元璋蜷缩在地上,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发出绝望的哭嚎。
然而,就在他濒临崩溃的边缘,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再次响起。
“够吗?朱元璋?”
“你不会以为,这就是全部了吧?”
哭嚎声戛然而止。
朱元璋猛的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空无一物的前方,他喘着粗气,沙哑的问道:“……什么意思?”
小玄猫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意思是,这仅仅还只是个开始,朱元璋。”
“这仅仅只是你们大明女子血泪的一角而已。”
“如何?朱元璋?你还要继续吗?”
继续?
朱元璋的灵魂在战栗。玉娘的痛、王大丫的死、贞儿的恨……每一种都像是最锋利的刀,在他的魂魄上反复切割,他已经快要被撕碎了。
可若是就此放弃……那自己要的名额就没了。
更重要的是,他如今不能退!
此刻,天幕之下,诸朝诸代,无数双眼睛正看着他!他绝不能在全天下的面前,被自己亲手设立的律法逼疯、逼退!
他绝不允许!
哪怕明知自己错了,错得离谱,错到逼死了无数无辜的女子,他也不能在这里倒下。
这口打碎的牙,必须和着血,硬生生往肚子里咽!
否则,往后的史书会如何记载?后世之人会如何评说?他们会说,大明的律法,就连他这个开国皇帝都忍受不了,凭什么要加在天下女子身上?
哪怕事实本就如此,可只要他能坚持下去,坚持到最后……起码……起码那些骂名,能少上几句。
于是,朱元璋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继续。”
“可以,有胆子。”小玄猫的声音里透出几分玩味,“不过朱元璋,我还是要提前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的,哪怕只有一件,也足够把正常人逼疯,不论是身心还是精神都是如此。”
“你的记忆会像刚刚那样被清空,而且我想你也知道,本喵不可能给你任何一点特殊的照顾。也就是说,大明女子所遭受到的一切,都会切实的发生在你身上。并且接下来可不会有时间给你休息,你死后会直接进入下一个幻境,本喵最多也只能保证你精神不会全面崩溃。”
“如何,你还要继续吗?”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他明白小玄猫的意思。
无休止的折磨,直到他完成所有体验,或是彻底崩溃。
他浑身颤抖,退意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可帝王的尊严和固执,却死死的将他钉在原地。
他不能退,也不可以退。
他咬碎了牙,声音里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继续。”
“好,那就继续吧。”
小玄猫轻笑出声,话音刚落,失重感再度袭来,朱元璋的意识,再次沉入无边的混沌。
【嘉靖二十六年·春·绍兴府】
“娘子!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你就同意了吧!”
屋内,一个面带愁苦的男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对着一名女子苦苦哀求。
可女子,只觉得怒火攻心。
“张夏!你还有没有良心!”她愤恨的嘶吼,“为了那点粮赋,你竟然要典妻!”
“我若不典妻!我们一家怎么办?!”张夏被戳到痛处,也怒吼起来,“啊?!天灾减产,朝廷不但不免税,还要加税!我们家交不起粮赋!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抓去坐牢吗?!啊?!你让孩子们怎么办?!你要看着我们老张家垮了吗?‘陈月’!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没有良心?!张夏!你——”
‘陈月’气得浑身发抖,这些年她为这个家操持付出,换来的竟是这般下场!
张夏却懒得再与她争辩,别过头去,硬着心肠说道:“够了!契书我已经跟城里的李富贵签了,一会他便会派人来接你。期限两年,你……便跟他去吧。”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将‘陈月’彻底击垮。
她冷笑出声,呵……自己竟像件货品,可以被如此随意地典当、出售。
心,凉得像块冰。可她又能如何?
不多时,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几个仆役走了进来,面无表情的对着她:“走吧。”
‘陈月’最后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丈夫怀里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为了孩子……为了两年后还能回来见到他……自己多少也要撑下去。
她吸了口气,压下所有悲痛,随着仆役上了车。
可她却不知道,这一眼,竟是她与孩子此生的最后一面。
她更不知道,那个在外光鲜亮丽的米商李富贵,背地里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自踏入李宅,‘陈月’便要承担所有粗活,夜里还要忍受李富贵变态的羞辱与折磨。
她想过反抗,可一想到自己的孩子,便又只能咬牙忍耐。
【嘉靖二十六年·夏】
李富贵因经商亏损,竟又将陈月转典给了邻县的赵地主,却并未告知赵地主,此时的陈月已经怀孕。
而此刻的陈月,早已被折磨得如同行尸走肉,那双曾经明亮的眸子只剩下空洞与麻木。若非心中还存着对孩子的念想,她恐怕早已自寻短见。
在赵地主家,她对赵地主的所有折磨与羞辱都毫无反应。
不久,赵地主觉得无趣,竟又将她再次转典给了镇上的孙屠夫。
【嘉靖二十六年·八月】
陈月的孕相显了出来。
孙屠夫是个满身横肉的粗人,一算日子,便知这孩子绝不可能是自己的。
一日酒后,他揪着陈月的头发,逼问孩子的父亲是谁。
早已没了精气神的陈月懒得隐瞒,坦言是李富贵之子。
“好你个贱人!”孙屠夫勃然大怒,感觉自己吃了大亏,当即召集族人,以“欺主”为由,对陈月进行“公审”。
他命人将烧得通红的杀猪刀,狠狠烙在陈月的大腿内侧!
“滋啦——”
焦臭弥漫,剧痛让麻木的陈月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更甚至,孙屠夫还命人将灶灰死死塞满她的下体,嘴里还恶狠狠地叫嚷着,这是为了防止她死后作祟!
剧痛与极致的羞辱,让陈月想到了死。
可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她还不能死!
她奋起反抗,用尽最后的力气抓挠撕咬,可一个弱女子,又怎敌得过一群壮汉。
孙屠夫见她还敢反抗,彻底被激怒,带着族人对她拳打脚踢。
最后,他将奄奄一息的陈月拖至后院,头朝下埋入粪坑,仅露出一双血肉模糊的脚,还对着周围人扬言:“若明日不死,便是天赦!”
窒息感传来,污秽涌入鼻腔,陈月在无尽的黑暗与痛苦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尸身三日后才被挖出。
陈月的灵魂飘在半空中,她看着县衙的公堂,一股无形的力量让她无法离开。
她看着县令慢条斯理地宣判:
孙屠夫,“私刑致死”,缴赎罪银五十两,免除流放。
赵地主,“违契转典”,罚银十两。
李富贵,无罪。
……
陈月笑了。
她的灵魂在半空中笑着,笑得比哭还难看,笑得凄惨,笑得悲凉。
最后,她仰天长啸,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怨毒。
“若有来世!我陈月!绝不生在这不把女子当人的大明!沦为货品!生不如死——!”
啸声撕裂长空。
随即,属于朱元璋的记忆,如开闸的洪水,轰然回笼。
然而,还不等他从这份剜心之痛中挣扎出来,无边的黑暗便再度将他吞噬。
而此刻,天幕之下,所有时空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良久,弹幕才缓缓浮现。
[……]
[悲凉……只觉得悲凉……]
[这就是……大明女子的生活吗……原来,哪怕是孔夫子那时所教训的那些事情,不过也只是大明女子血泪的冰山一角。]
[岂有此理!朱明!你们怎么敢的!你们怎么敢如此对待女子!]
[畜生!这群人简直是群畜生啊!]
北宋之前的儒生们,早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天幕破口大骂。
而大明时空,紫禁城内。
朱棣、朱高炽、等大明历代皇帝,连同满朝文武,听着自家太祖在幻境中那一声声绝望的咆哮,看着那天幕上百姓家破人亡的惨剧,尽皆沉默。
所有人的心里,都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这十个名额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