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中,白纱刚缠在萧衡手臂上便被浸得通红,即便皇后再小心翼翼,萧衡亦疼得额间冒冷汗。
触及到那抹鲜红,柳月棠心狠狠揪成了一团。
为什么……为什么萧衡方才会用整个身子来护住自己。
他分明可以不用受伤的。
只要他站在原地,或者退后一步,他便可安然无恙。
可他却以整个身子挡在了自己面前。
千钧一发之时,他唤了一声淼淼……
他果真爱上了自己么?爱到了,可以用生命相护的地步?
昔日,她用自己的身躯去护住他,不过是为了上位,为了得宠,为了博取他的怜惜。
那么他呢?他是为什么呢?
柳月棠实在想不出其他原因。
他是帝王,若非在乎一个人,他何以用自身安危相护。
瞥见柳月棠眸中盈盈水光,萧衡紧锁的眉心霎时舒展些许,哑声道:“莫难过,朕无碍。”
“只是些皮外伤罢了。”
柳月棠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皇后看在眼里,缓缓起身敛衽一礼:“外面还有些事需要臣妾料理,今夜便有劳景贵妃侍奉皇上左右了。”
柳月棠垂首屈膝,“是。”
待皇后走后,柳月棠深深望着萧衡。
四目相对,他总算在那抹目光中寻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他正欲开口,忽闻柳月棠轻语:“皇上方才为何要护臣妾?”
“您和臣妾,分明都可以不受伤的……”
“可是朕怕!”萧衡打断了她的话,眼眶泛着急切的红。
“朕怕失去你。”
“即便是一丝一毫的伤害,朕都不敢去赌。”
他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疯都疯了。
是啊……他分明可以不用受伤的,若是怕那匕首伤到柳月棠,他完全可以将柳月棠往自己怀中拉。
可偏偏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他竟用整个身子去挡在她身前。
匕首刺进肩膀时,见到她惊慌失措、担忧诧异的模样,他竟如傻子一般,为了让她心疼,故意将伤口又刺进了匕首几分。
这样做的目的,竟然只是为了让她更在乎自己,更心疼自己。
他堂堂帝王,何时竟成了这副模样。
疯了……
他大概真是疯了。
可触及到柳月棠满是动容的眼神,他又突然觉得,疯了也是值得的。
他嘴角扬起一抹轻快的笑容:“方才沈青棠自戕之际,你不也第一时间护在朕身前么?”
他凝望着她,目光灼灼,似要望进她心底去,语调缱绻:“可见,音音也舍不得朕受伤,是么?”
“自戕?”柳月棠一惊。
方才……沈青棠并非是要杀了萧衡。
而是自戕?
萧衡轻轻点头:“应是自戕,她不会杀了朕。”
“但……朕怕她见到你之后,突生妄念,会杀了你,所以朕才要更加护紧你一些。”
“那皇上您可想过自己也会受伤?”她秀眉紧蹙。
“您是九五至尊,龙体怎可轻损?”
萧衡闻言,柔和一笑,抬起未受伤的手。
柳月棠将手放在他掌中。
他指尖带着暖意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若护不住你,这九五至尊的龙体又有何用?”
“音音,若这万里江山,没有你在身侧,于朕而言,不过是座空寂的牢笼罢了。往后,朕会保护好你,莫说今日只是伤了手臂,即便是没了手臂,朕也甘之如饴。”
烛火晃了晃,那双素来凌厉的眼,此刻只映着她的影子,滚烫得灼人。
柳月棠滚了滚喉咙,终只剩下喉间涩然,未言极口。
就在这时,太医来了。
柳月棠忙转过身去,深深吸了口气,方才将眼眶打转的水光硬生生逼了回去。
萧衡如今这般在乎自己,倘若,她又来个假死,或者一走了之,这样对他是否太残忍了些。
无论她怎么伪装,无论她怎么演,都瞒不过他。
他知道自己就是柳月棠,他认定了就是柳月棠,所以方才危险的时刻,他脱口而出的是淼淼,并非音音。
自己是不是应该如实告诉他,同他告别。
不应该又突然走地无声无息?让他再一次经历失去自己的痛苦?
柳月棠想了许久,直到压抑的呻吟声响起,方才拉回了他的思绪。
太医一边替萧衡上药,一边道:“皇上,您忍一下,这药敷上去虽有些疼,不过药效却极佳。”
柳月棠转过身来。
方才皇后只是隔着衣衫替萧衡包扎了一下伤口,以防出血过多。
此刻衣衫褪下,方才看到那伤口极深,皮肉外翻着,暗红的血仍在缓缓渗出,在肌肤上洇开触目惊心的痕迹。
柳月棠喉头一紧,上前道:“本宫来替皇上包扎吧。”
太医忙将纱布双手奉上。
柳月棠接过纱布后,屈膝半蹲在榻边,将纱布展开,小心翼翼地缠在萧衡的手臂上。
缠到第二圈时,新渗的血珠已将纱布晕开一小片暗红,她动作愈发轻缓,连呼吸都放轻了一些。
正欲裹第三圈时,腕间忽然一紧,是萧衡伸手握住了她。
“不必如此小心,朕不疼,真的一点也不疼。”
这一刻,他已经忘记了所有的疼痛。
能让她待自己如此上心,这点伤,真的值。
这时,周德福进来禀报:“皇上,沈氏,方才自戕了。”
柳月棠手微微一滞,沈青棠真的自戕了?
她抬眸望着萧衡,却发现萧衡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也不难过,只是稍稍愣了片刻。
须臾,他沉声道:“好生安葬吧。”
“皇上,您一早便猜到了沈氏会自戕吗?”
“也并不是。”萧衡和声道。
“是因为沈氏……本就活不了多久了,太医说,她最多也只能活个两三年。”
“为何?”柳月棠问。
萧衡凝望着柳月棠,眸色沉沉静了半晌,才缓缓开口:“熙贵妃殁时,朕曾将剑刺入了她胸口,自那以后,心口便落下了病根,太医诊过,说她身子撑不了几年。”
柳月棠眼睫诧异一颤。
她为何没有听闻过此事?
她抬眸望向萧衡,话未出口,目光却先落在他褐红色疤痕的肩头。
那疤痕像一弯干涸的血月,盘踞在肩胛处,边缘的皮肉微微凸起,带着被烈火灼烧过的蜷曲痕迹,与周围光洁的肌肤显得格格不入。
此时,她忽然想起,流筝说,自己被困在火中时,萧衡不顾一切冲入火海救自己,却不慎被房梁砸到了。
这……便是他留下的伤痕吗?
当时他就没想过,自己进去会没命吗?
见她包扎好了伤口却迟迟未将手放下,萧衡跟着她的眸光垂眸望去,看见自己肩上的疤痕时,他下意识地缩了缩。
“怎么,朕这疤是不是很丑?”
柳月棠轻轻摇了摇头,抬起指尖轻抚着他肩上的疤痕。
指腹触到那片凹凸的肌理时,他肩膀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不丑……”柳月棠含泪一笑。
这一刻,她彻底心软了。
她原以为,只要自己以宗政浅音的身份入宫,她便可全身而退。
可方才那一声淼淼,让她彻底清醒。
即便她在景元再待个一年、五年、甚至十年,萧衡都不会相信自己不是柳月棠。
若是再让他经历一次失去,对他的确有些残忍了。
他毕竟是玥儿的父皇。
柳月棠深吸一口气,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她应该直接告诉萧衡,她要离开,离开皇宫,离开他。
于是,她缓缓起身,敛衽提裙,屈膝跪于榻前青砖之上,鬓边珠钗随着动作轻晃,发出细碎的脆响。
“皇上,臣妾有一事要禀,还请皇上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