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大哥,别说了!”
令狐冲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的嘶哑,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在寂静的后院中格外刺耳。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团名为不甘的毒火。
清冷的月光洒下,落在令狐冲的身上。
他的手紧紧地按在剑柄上,身体不禁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拔剑斩向无形的敌人。
向问天眼眸微眯,看着令狐冲这副痛苦挣扎的模样,心中那点因任盈盈而起的愤怒,瞬间被另一种更强烈的心态取代。
那是混杂着算计,却又掺入一丝不忍的复杂心态。
他深知令狐冲此刻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煎熬。
这痛苦,正是他可以利用的杠杆。
但此刻,他需要扮演的是一个仗义执言,为兄弟抱不平的角色。
“令狐老弟!”
向问天深吸一口气,那沧桑面庞上的阴霾瞬间褪去,愤怒的情绪浮现在而出。
他走到令狐冲身旁,重重手掌按在令狐冲肩头,力道沉重,带着关切的语气。
“哥哥我这心里憋得慌啊!”
“替你感到憋屈,替你觉得窝火!”
向问天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煽动性的话语从他口中说了出来,激昂道:“你令狐冲是什么人?”
“你是华山派堂堂首徒;是岳先生一手抚养长大的衣钵传人;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条好汉,侠肝义胆,光明磊落!”
“而你跟那岳姑娘如何?青梅竹马,一片赤诚,情深义重!”
话说到这里,向问天咬着牙说:“你提起小师妹那眼神,哥哥我都看在眼里,那是把心窝子都掏出来的浓情蜜意!”
向问天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令狐冲最痛的地方,每句话都说在他的心坎上。
令狐冲只觉得胸口窒闷,几乎喘不过气。
只能又狠狠灌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气冲上鼻腔,眼眶微微发热,那握着剑柄的手更是颤抖不已。
“再看看那邱白!”
向问天语气一转,脸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开口讥讽道:“他算什么东西?入门才多久?论资历、论情分、论为人,哪一点及得上你令狐冲分毫?”
“哼,他不过是仗着几分小聪明,讨得了你师父师娘的欢心!我看他行事做派,表面光风霁月,内里如何,怕是难说得很!”
向问天话说到这里,叹息道:“岳先生他……唉!”
他故意长叹一声,表达对岳不群的不忿。
“大哥我闯荡江湖几十年,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等事!”
向问天仰头喝了口酒,话语说得那是斩钉截铁,仿佛真的是路见不平,沉声道:“明明是珠玉在前,却偏要捧那鱼目!”
“老弟,你心里苦,大哥我都懂!这口气,换谁谁能咽得下去?”
“看着心爱之人另嫁他人,还是嫁给你认为不如你的人,这简直是……简直是往心口捅刀子!”
他语气激烈,眼神灼灼地盯着令狐冲,仿佛在说“兄弟,你的痛,就是我的痛!”
令狐冲被向问天这番掏心掏肺的话彻底击中了。
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童大哥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替他说出了心底最深的怨愤。
“小弟心中之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师父之命,如山之重,小师妹她……”
令狐冲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别说了,兄弟!”
向问天再次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放缓,带着过来人的沧桑,安慰道:“大哥都知道,有些痛,说出来反而更痛。但你要记住,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
“你令狐冲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一时失意算得了什么?”
向问天根本不给令狐冲说话的机会,如同是推心置腹般,朗声道:“江湖儿女拿得起,更要放得下!你当她是天上明月,她却未必以你为星辰。”
“这世道,有时候就是这样,不讲道理!但咱们自己,不能把自己憋屈死!”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坚定,语气幽幽。
“大哥我今日说这些,不是要挑唆你做什么,更不是要看你消沉。”
“恰恰相反!”
“我是要告诉你,令狐冲,你配得上更好的!”
“你的本事;你的心胸;你的为人,远胜那邱白千百倍!他今日能娶岳灵珊,焉知不是他日祸福?你今日之痛,焉知不是他日之幸?”
“江湖路长,谁笑到最后,还未可知!”
向问天这番话,表面上是劝解令狐冲放下,实则句句都在撩拨他那根不甘的神经。
同时,又将邱白不如你的念头深深植入。
他巧妙地偷换了概念,将令狐冲的痛苦根源部分归结于不公,并将他自身的价值无限拔高。
如此一来,既满足了令狐冲此刻急需的认同感,又隐隐埋下了对邱白更深的敌意种子。
他扮演的,是一个完全站在令狐冲立场,为他打抱不平的仗义大哥。
令狐冲胸中翻涌,向问天的话像是一股滚烫的岩浆,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激荡起狂澜。
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块垒尽数吐出,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决然。
“童大哥,你的心意,小弟铭记五内!”
令狐冲双手抱拳,朝着向问天一礼,咬着牙说:“这份不平,这份情义,令狐冲记下了!”
他仰头将壶中残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流下,分不清是酒水还是别的什么。
令狐冲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眼神虽然依旧痛苦,却多了一丝强行凝聚的清明,叹息出声。
“只是……大哥方才所邀的西湖梅庄之行,小弟恐怕要辜负大哥美意了。”
“哦?这是为何?”
向问天心中一动,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令狐冲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说:“三月十八,就是邱白和和小师妹的大婚之日。”
“届时,五岳剑派同门,乃至诸多江湖朋友都会齐聚华山。”
令狐冲将长剑放在一边,靠着墙边,幽幽说:“而我身为华山派大弟子,无论如何都必须到场。”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沉重,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缺席?那不可能。不仅不能缺席,还要强颜欢笑,以大师兄的身份,恭贺他们……百年好合。”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眼神中闪过一丝近乎绝望的痛楚。
这不仅是情伤,更是身份和责任赋予他的枷锁,他挣脱不得。
向问天看着令狐冲,对于他身上那无法逃避的责任,还有那巨大痛苦,微微摇头。
其实向问天根本不知道,若非有邱白出现的话,其实他的安排才是对的。
令狐冲才是任盈盈的天命之人。
只是可惜,邱白的出现,夺走了令狐冲的【天命姻缘】,还把任盈盈给吃掉了。
向问天心中念头电转,他最初的计划是立刻带令狐冲南下,利用其新得的独孤九剑破开梅庄四友的防线。
但此刻令狐冲的状态,还有邱白和岳灵珊婚礼的重要性,让他意识到强求不得。
他可不想让令狐冲心存芥蒂,最后坏事。
先跟天稍作思考,脸上立刻换上了理解的笑容,大手一挥,豪爽道:“原来如此!老弟,你早说啊!这是天大的正事!大哥岂是那等不懂事的人?”
他语气变得无比诚挚,伸手将令狐冲的肩膀搂着,笑着说:“你令狐冲可是华山派大师兄,那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江湖道义,师门情分,这是你的根本!”
向问天语带激励,朗声道:“这场合,你不到场,那成何体统?不仅要去,还要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地去!让所有人都看看,你令狐冲是什么气度!让那些想看笑话的人,都闭上嘴!”
不得不说,向问天pUA的技术,那是相当到位。
他再次巧妙地将参加情敌婚礼这件痛苦之事,拔高到了维护师门尊严、展现个人气魄的高度,进一步强化了令狐冲必须去的理由。
同时也给了他一个争口气的心理暗示。
“至于梅庄之行……”
向问天眼中精光浮现,大笑着说:“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好酒不怕巷子深,高人也不会跑了!老弟你安心处理你的大事。”
“等这桩……这桩热闹事体办完,咱们哥俩再启程南下,去那西湖边,好好领略梅庄四友的风采,印证武学,岂不快哉?”
他刻意将邱白的婚礼称为热闹事体,带着江湖人看热闹的轻松口吻,无形中淡化其对于令狐冲的残酷性。
令狐冲见向问天如此通情达理,甚至主动推迟行程,心中大为感动,那份因拒绝而产生的愧疚感减轻了不少。
对这位童大哥的信任和亲近感,也是更深了一层。
他郑重抱拳,沉声道:“令狐冲多谢童大哥体谅!待婚礼过后,小弟定当随大哥前往梅庄,赴此武学之约!”
“哈哈哈!好!一言为定!”
向问天开怀大笑,随即,他嘴角微微向上勾起,浮现一抹浅浅的狡黠笑容。
“说起来,老弟,大哥我对你这华山派的热闹,也颇有几分兴趣啊!”
他捋了捋虬髯,看着令狐冲,故意用凑热闹的市侩口吻说道:“三月十八,群雄汇聚华山,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江湖盛事!”
“老哥我平生最爱瞧个热闹,见识见识各路英雄好汉的风采。”
向问天撞了下令狐冲,朝他挤眉弄眼,搓了搓手说:“不知老弟你……介不介意多带一个蹭喜酒喝的老哥哥去开开眼啊?”
他这话说得带着点无赖,将他想去探查五岳剑派动向的深层目的,完美地掩盖在凑热闹看稀奇的江湖闲汉表象之下。
令狐冲先是一愣,随即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明白,向问天这是怕他在婚礼上独自面对太过难堪,想以朋友的身份去给他站台、壮声势。
这份看似凑热闹的提议,背后藏着的分明是仗义的支持!
“童大哥说哪里话,你能来,小弟求之不得!”
令狐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今晚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的笑容,他欣然答应下来。
“有童大哥这样的豪杰在场,小弟到时定要与大哥痛饮喜酒,不醉无归!”
他特意强调了喜酒二字,带着一丝自嘲,却也表明了他接受现实的决心。
“痛快!就这么说定了!”
向问天抚掌大笑,惊起几只栖息的夜鸟。
月色如水,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开怀,淡淡的酒意闲情。
两人并肩站在院中,望着清冷的月色,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令狐冲的心情依旧沉重,但向问天的打抱不平的话语,仗义支持的决定,像是大河中的一块浮木,让他不至于在痛苦的深渊中彻底沉没。
他需要时间消化,需要酒精麻痹。
他提起空酒壶晃了晃,有些遗憾。
“酒没了?无妨,咱们再叫便是。”
向问天察言观色,见到令狐冲的动作,笑道:“这夜色正好,你我兄弟多叙叙话。”
令狐冲点点头,却苦笑道:“童大哥,小弟郎中羞涩,可不能再喝了!”
“令狐老弟,你这话就不对了!”
向问天面额一般,哈哈笑着说:“区区酒水而已,老哥哥我还是买得起的,今晚我们可要不醉不归。”
晚风轻拂,带着凉意,吹散了些许酒气。
“对了,童大哥。”
令狐冲忽然想起一事,转头看向向问天。
他带着几分酒后的好奇,询问道:“方才在客栈大堂,与你同桌饮酒的那几位朋友,看着气度不凡,眼神精悍,绝非寻常商旅。”
“不知……是哪路英雄好汉?小弟眼拙,竟未能认出。”
令狐冲虽然心情低落,但身为华山首徒的眼力还在。
那几个汉子虽然刻意低调,但行走坐卧间流露出的气息,还有彼此间那种无声的默契,绝非是普通行商。
向问天闻言,心中微微一凛,暗道这小子观察力倒是敏锐。
不过,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哈哈一笑。
坦坦荡荡的看着令狐冲,眼神却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他随意地摆摆手,语气轻松得如同谈论天气一般,笑着说:“哦,你说他们啊?”
“不过是几桩生意上的伙伴,跑些南北货的买卖,粗人罢了,哪是什么英雄好汉!”
向问天在檐下的台阶上坐下,将酒杯放在旁边,沉声道:“这次在西安城碰巧遇上,便一起喝了几杯,谈些货物往来,行情涨跌的琐事。”
“江湖路远,多个朋友多条路,多认识些做生意的,有时行个方便也容易些。”
话说到这里,向问天笑着摇摇头,满是不屑的说:“至于说武功,就他们那点三脚猫的把式,吓唬吓唬剪径的小毛贼还行,在你老弟这般神妙的剑法面前,那可真是不够看的。”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哈哈哈!”
他这番话滴水不漏,将那几人闻香教的身份,随口便彻底掩盖在行商的普通外衣之下。
语气随意自然,仿佛在谈论最寻常不过的事情,甚至还带着点对生意伙伴武功的轻微调侃,让人生不出丝毫怀疑。
令狐冲看着向问天爽朗的笑容和坦荡的眼神,心中那点疑惑也瞬间烟消云散。
童大哥这等豪迈磊落的汉子,结交些行商朋友再正常不过了。
自己也是多心了。
江湖上奇人异士虽多,但也不是随便就能遇到的。
“原来如此,倒是小弟多心了。”
令狐冲也是自嘲地笑了笑,语带歉意的说:“童大哥交友广阔,令人佩服。”
“哈哈,在江湖上混饭吃,多个朋友总比多个对头强嘛!”
向问天笑着打趣,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老弟,我看你方才那套剑法,真是越看越觉得神妙非凡。”
向问天从店小二手里接过酒坛子,递给令狐冲一个,笑着说:“那破剑式,似乎专为破解天下剑招而生?不知老弟可愿再给大哥讲讲其中精要?也让大哥我开开眼界!”
他再次将话题引回令狐冲的剑法上,既是真心想探知独孤九剑的奥秘,也是为了彻底打消令狐冲对刚才那几人的关注。
毕竟,闻香教在江湖上,名声可不怎么好。
日月神教虽然被列为魔教,但是自从东方教主继位以来,少与武林各派发生冲突,反倒是名声好了不少。
果然,向问天提起剑法,令狐冲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
独孤九剑是他如今最大的依仗。
邱白有的,他令狐冲也有,还一定会比邱白更好。
令狐冲精神一振,眼中重新焕发出光彩,自信道:“大哥有兴趣,小弟自当知无不言。”
“这破剑式,讲究的是料敌机先,窥其破绽,后发先至……”
借着酒兴,令狐冲开始向向问天讲述起独孤九剑的一些基本理念,以及破剑式的运用心得。
当然,涉及到青穹道人所授的独孤九剑核心奥义,他依旧本能地有所保留。
向问天听得极为专注,不时提出一些看似粗浅实则切中要害的问题,引得令狐冲深入讲解。
两人在月下后院,讨论武功,气氛渐渐融洽热烈起来。
向问天虽然没有独孤九剑这么精妙的武功在身,但是他学贯诸派的武功,倒也是给令狐冲带来不少的收获。
夜渐深沉,客栈的喧嚣早已平息,只余下偶尔几声犬吠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这间客栈的院子里,空酒坛又多了两个。
“童大哥,时候不早了。”
令狐冲摇晃着身子站起来,看了看天色,月已西斜,摇了摇头说:“小弟明日还要赶路回华山,需得早些歇息了。”
想到回华山将要面对的一切,他眼底深处那抹痛苦又悄然浮现,但被强行压下。
“好!老弟早些休息。”
向问天也知不宜再谈,拍了拍令狐冲的肩膀,沉声道:“养足精神,回华山还有场硬仗要打呢!”
“记住大哥的话,挺直了腰杆!”
“咱们华山再见!”
“多谢童大哥!”
令狐冲抱拳,郑重道:“今日之言,小弟铭记。”
“梅庄,待事了之后,小弟定当赴约!”
“一言为定!老哥我等着你!”
向问天豪迈一笑,沧桑的脸上写满期待。
两人互道珍重,各自回房。
令狐冲推开客房的木门,屋内一片漆黑寂静。
他靠在门板上,并未立刻点灯。
方才与向问天谈天说地,强行压下的种种情绪,此刻如同潮水般汹涌反扑。
童大哥的理解与支持让他温暖,但即将到来的婚礼场景,岳灵珊穿着嫁衣的模样,邱白意气风发的笑容……
一幕幕幻象,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滑坐到地上,将头深深埋入臂弯,肩膀无声地耸动着。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他蜷缩的、孤独而痛苦的剪影。
只有手中紧握的长剑,传来一丝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所获得的力量。
这份力量能否支撑他走过即将到来的炼狱?
令狐冲深吸口气,起身坐在床上,盘膝而坐。
在古墓的这些日子,他已经习惯以打坐修炼的状态,来替代睡觉。
若是换做混元一气功,打坐修炼的状态,根本就不能替代睡觉,但是九阴真经就可以。
这是令狐冲以前从来没想到过的。
原来有人可以用修炼代替睡眠。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邱白在学会紫霞神功之后,修为就越来越深厚。
若是师父将紫霞神功传授给自己,自己也不至于差邱白太多吧?
而在隔壁房间,向问天并未入睡。
他站在窗边,负手望着终南山在月色下朦胧的轮廓,眼神锐利如鹰。
“华山……三月十八……任大小姐……”
他低声自语,声音几不可闻,脸上挂着一抹冷笑。
“令狐冲啊令狐冲,就让我看看,这场热闹,究竟会如何收场吧。”
他眼中闪烁着运筹帷幄的光芒,对即将到来的华山之行,充满了期待。
两个风清扬的传人,以及各大门派齐聚华山。
这场婚礼的热闹,或许远比他向问天凑热闹的兴致,都重要的多。
夜色笼罩着西安城,沙沙的风吹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