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七拐八绕,总算顺利到了民政局。裴之早在家化好了妆,这会儿拢了拢头发,就能直接去拍证件照。
拍照时,摄影师耐着性子提醒:“先生,笑一笑。”
李树嘴角抽了抽,没挤出半分笑意。
“先生,笑一笑才自然好看。”
他又抽了抽嘴角,表情比哭还僵硬。
“……先生,笑一个吧。”
裴之在他腰上使劲拧了一把,这下管用了,他总算咧开了嘴。
拿着照片去登记处排队时,裴之戳戳他胳膊:“刚才怎么不笑?”
李树继续抽着嘴角,说不出话。
“……你是自愿的吗?”裴之咬着牙问,不怪裴之生气,这人木着一张脸,一点要结婚的喜气儿都没有,反倒是像去办离婚的。
他连忙疯狂点头,都快把自己急哭了,关键时刻怎么就掉链子了呢,紧张得舌头都打结了。
“现在就这副模样,等办婚礼时,我是不是还得专门给你备辆救护车?”裴之好笑的问他。
“不用。”李树从她兜里摸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到时候能克服紧张?”
“不是,”他顿了顿,“浪费公共资源不好。”
“……”裴之翻了个白眼,活该摊上这么个棒槌。
“那我问你,以后我生孩子时,你也会这么紧张吗?”
李树欲哭无泪,“媳妇儿,你别说了,我腿都软了。”
“……”裴之彻底没了话,索性拿起手机,看经纪人发来的艺人培训进度。
好在登记那阵子,李树总算压下了紧张,除了签字时手有点抖、脸有点木,其他都还算正常。
领完证,裴之迫不及待在车里拍了照,发了九宫格朋友圈。
第一次同游武汉长春观的合照。
高二在京市故宫的合影。
高中毕业照。
第一次去浙大在校门口的留影。
求婚成功的瞬间。
大学毕业穿学士服相拥的样子。
送李树去读研究生时的自拍。
还有前几天在挪威拍的凤冠霞帔与进贤服合影。
最后一张,结婚证。
李树一边哭一边发朋友圈,情绪激动得不行。
裴之又气又笑,“该哭的是我吧?就这么把自己嫁给你了。”
“呜呜呜,媳妇儿,我终于有个家了……”
这句话猛地戳中了裴之,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看着涕泪横流的丈夫,她忽然想起那年夏天去义乌找货,撞见李树寄居的员工宿舍里,双层床板上画着一只蹲在蘑菇下避雨的小兔子。
那时候怎么会想到,这只可怜巴巴的小兔子,会成为与自己携手一生的人呢?
李树不好意思顶着哭肿的眼睛见舅舅舅妈,从储物箱翻出墨镜戴上,先去附近的小店买了两根老冰棍,这东西冷敷最管用了。
十一点半,两人拎着喜糖瓜子回杨老师家蹭饭。
裴之还是头一回以“儿媳妇”的身份上门,本来有点紧张,可看到瘦骨嶙峋的师母后,那点紧张全散了。
师母实在太瘦了。
她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块靛蓝色方格小被单,戴的还是前两年裴之送的帽子,颧骨高高凸起,眼眶也明显往外凸着。
裴之和李树蹲在她面前,掏出结婚证递过去,“舅妈,您看,我们拍的照片好看不?”
舅妈枯瘦的手指像古街玩偶的关节,轻轻点向照片,没等碰到又缩了回去,声音轻得像羽毛,“好看,好看,石头俊,小之也美得很。”
裴之从兜里摸出两块巧克力,这还是在挪威一家甜品店买的,包装印着当地风景拓印,当初就是觉得好看才多买了些。
“舅妈,分点喜运给您好不好?”
她的身体早就垮了,癌细胞已经转移到消化系统后,肠胃功能极差,如今只能吃点易消化的流食,像巧克力这类东西,她已经好些年没碰过,早就忘了什么滋味儿了。
舅妈捏着巧克力,指尖摩挲着包装:“这纸真好看。”
“舅妈要是喜欢,”裴之柔声说,“我家里有好多在国外出差时拍的照片,让阿树做成相册给您带来?您挑最喜欢的地方,等天气好了,我跟阿树带您出去玩儿。”
舅妈晃了晃手里的巧克力,笑了笑,“看看照片就行,出去玩就算了,我这身子骨跟破箩一样,撑不住啦。”
年前办签证时,他们本想把舅妈的也办了,带她出去走走,可是被杨老师和舅妈一起拒绝了。
李树只以为他俩是不想出去折腾,毕竟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确实够折腾人。
可谁能想到,原因是她的身体恶化的非常快。
医生说的“恶化”,在这里从不是抽象的词。
一个半月前还能出门买菜,如今却只能瘫在轮椅上;从前吃东西不用太忌口,现在连半碗粥都难以下咽。
她的生命力像被戳破的气球,眼睁睁看着它以惊人的速度瘪下去,连一点缓冲的余地都没有。
李树回到家看到舅妈这模样,立马就明白了,他心里煎熬的不行,舅舅头发也熬白许多。
倒是舅妈心态还好,化疗这几年,早把不甘磨平了,有时甚至会想,活着太煎熬,死了或许反而是解脱。
在舅舅家吃完午饭,待到两点多,裴之提出告辞,毕竟刚领证还没办婚礼,按规矩还是得各回各家住。
杨老师送他们走出胡同口,脚步顿了顿,眉头紧锁着,像是有话在喉咙里滚了好几圈,终究没说出口。
裴之瞧他这欲言又止的模样,猜不透他想说什么,便也没作声,只静静站着等。
一旁的李树早看出舅舅的纠结,忍不住撞了撞他胳膊,“舅,有啥话就直说呗。”
杨老师搓了搓发凉的脸,声音发哑,“那个,我就是想问问,你俩打算啥时候办婚礼?”
“我们……”李树刚要开口,被裴之拦下了。
“舅舅,您有什么想法?”
杨老师有些不好意思,“你看,今年办行不行?你舅妈念叨好几回了,就想看你跟石头把婚事办了。可这……”
他压着喉咙里的哽咽,吸了吸鼻子,“你们也看见了,你舅妈这身体,医生说也就这一两个月的事儿了,我……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