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便面。
这三个字,像三块冰坨,砸进了院子里滚热的亢奋气氛里。
虎爷和王豹脸上那股子准备大杀四方的红光,瞬间就凝固了。
猴子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岔了。
满院死寂。
“陈先生!”
王豹第一个憋不住,猛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动作太大,带得石凳都晃了一下。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现在咱们的衬衫和袜子,跟印钱一样,您说停就停?”
他不能理解,也无法接受。
那是真金白银,是每天都能看到的,一麻袋一麻袋的利润。
虎爷也急了,他一把抓起旁边桌上的账本,翻开拍在石桌上,手指头戳得纸面“梆梆”响。
“大哥,上个月的流水,这个数!这个数啊!”
“建什么工厂?那玩意儿能有倒卖成衣来钱快?”
院子里其他人也跟着骚动起来,所有人都想不通。
陈敢没有急,也没有恼。
他端起石桌上的一杯茶,递到虎爷面前。
“这杯茶,是我们的。”
然后,他指了指屋里那个暖水瓶。
“但茶壶和水,都是周国平的。他想什么时候不给我们倒水,我们就得渴死。”
这个比喻,简单粗暴,却让院子里所有人都听懂了。
陈敢的声音不响,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他第一次,向这些跟着他刀口舔血的兄弟们,揭开了那张华丽外袍下的真相。
“周国平为什么让我们赚钱?他真是善心大发,扶持我们民营企业?”
“他是在用我们的命,替他趟出一条安全的财路。袜子、衬衫,这些都是他不敢碰的烫手山芋,所以丢给我们来试水。”
“等这条路被我们铺平了,铺得又宽又稳当了,你们觉得,他会留着我们一起分钱,还是直接一脚,把我们连人带车,全都踢进旁边的悬崖?”
一番话,像一盆冰水,从每个人头顶浇下。
院子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虎爷和王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们终于明白了。
他们以为自己是抓住了财神爷的大腿,可实际上,他们只是被周国平拴在最前头,用来探路的狗。
路探明白了,狗的下场,可想而知。
一股寒气,从所有人的脊梁骨窜了上来。
看着众人脸上浮现出的惊惧,陈敢知道,火候到了。
他没有继续渲染恐惧,而是话锋一转。
“所以,我们要有自己的茶壶,自己的水井!”
“这口井,谁也抢不走,谁也关不掉!”
他指着地图上那三个字,开始描绘一幅他们从未想象过的画面。
“你们觉得,面条,家家户户都能做,谁会花钱买?”
“但你们想过没有,那些挤在绿皮火车上,啃着干馒头的工人?那些出远门办公,吃不上一口热乎饭的干部?还有那些夫妻两个都要上班,回家累得没力气开火的双职工家庭?”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让所有人的思绪都跟着他飞了起来。
“你们想象一下,拥挤、沉闷的火车车厢里,所有人都拿着干粮在啃。这时候,有个人,只用一壶开水,就把一碗面给泡开了。”
“那股子又香又霸道的味道,瞬间就能飘满整个车厢。”
“到时候,全车厢的人,看的不是他手里的面,是神仙!”
虎爷和王豹听得瞠目结舌。
猴子更是张大了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一个崭新的,巨大到他们无法想象的市场,就在陈敢这几句话里,活生生地展现在了他们眼前。
那不是小打小闹的倒卖,那是一种能改变无数人生活方式的东西!
“所以,”陈敢收回手指,环视一圈,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撼和渴望。
“我们不光要建工厂,还要建金华最大,全省最大,以后全国最大的工厂!”
院子里的空气,再一次被点燃了。
但这一次,不是浮躁的亢奋,而是一种从骨子里烧起来的,带着野心的火焰。
“大哥!你说怎么干!”虎爷一拍胸脯,账本什么的,早被他丢到了一边。
王豹也重重点头,脸上再无半分疑虑。
陈敢很满意。
他要的,不是一群只懂捞钱的莽夫,而是一支能跟着他开疆拓t的军队。
“王豹。”
“在!”
“动用你所有黑白两道的关系,用最快的速度,把城郊那片谁都不要的乱葬岗,给我拿下来!不管用什么手段,我要地契!”
“是!”王豹领命,眼中凶光一闪。
“虎爷。”
“大哥!”
“你负责去打听,建一个食品厂,需要的所有手续和设备。新的买不起,就去找二手的,哪怕是报废的,只要能用,都给我找到门路!”
“明白!”
“猴子。”
“大哥,我在!”猴子激动得一个哆嗦。
“你脑子活,嘴巴甜。带几个人,去全国各地,不管是大饭店的师傅,还是小巷子里的摊主,给我搜集所有地方有名气的酱料、干菜、香料配方。这是我们以后方便面的魂,越多越好,越怪越好!”
“保证完成任务!”
最后,陈敢的视线落在了所有人身上,声音沉了下来。
“至于现在的纺织品生意,不是真停,是收缩。”
“我要看看,当利润不再像以前那么诱人时,我们手底下哪些人会动摇,哪些人会第一个跑去给周国平通风报信。”
“这是一场考试,考不过的,就自己滚蛋。”
众人心头一凛,这才明白,大哥的每一步,都藏着好几层算计。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生意,这是一场战争。
一场关于忠诚,关于未来的战争。
所有人心中的疑虑,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斗志。
就在这时。
“大哥!大哥!不好了!”
一个小弟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院子,脸色煞白,声音都在发颤。
“省城……省城来人了!”
院子里的气氛骤然一紧。
“是周国平的秘书,说是……说是要下来‘视察指导’工作!”
小弟喘着粗气,咽了口唾沫,最后那句话几乎是挤出来的。
“点名,要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