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院子里那股子滚烫的热血,瞬间凉透了。
刚才还嗷嗷叫着要开疆拓土的众人,脸上的表情全都僵住。
周国平的秘书。
这四个字,比任何刀子都快,直接扎进了所有人的心口。
陈敢刚刚才画下的大饼,还没在他们脑子里捂热,报应就这么硬生生砸到了脸上。
“大哥?”
虎爷下意识地往陈敢身边挪了一步,那股子狠劲儿瞬间变成了护食的警惕。
陈敢脸上却没什么变化。
他摆了摆手,让那个报信的小弟先下去。
“慌什么。”
他拿起茶壶,给每个人面前空了的茶杯重新续上水,动作不急不缓,水流的声音在死寂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人来了,就好好招待。我们是正经生意人,怕什么视察指导?”
他的镇定,像一颗定心丸,让院子里骚动的人心,勉强安稳了下来。
来人姓刘,三十出头,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一副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
他身上那件笔挺的中山装,料子和剪裁都透着一股省城机关大院里才有的气派。
他没跟虎爷他们握手,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视线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陈敢身上,那是一种审视货品般的挑剔。
当晚,金华最好的国营饭店,鸿宾楼。
陈敢包下了最大的雅间。
酒桌上,山珍海味摆了满满一桌。
陈敢亲自给刘秘书斟酒,姿态放得很低,脸上堆满了笑。
“刘秘书,您能来金华指导工作,真是让我们这小地方蓬荜生辉啊!我这生意,全仰仗周总的关照,才能勉强混口饭吃。”
刘秘书端着酒杯,不喝,只是轻轻晃着,对陈敢的恭维照单全收。
“陈老板客气了。周总也很关心你们嘛,这次派我来,就是想了解一下你们的具体情况,看看有什么困难,省公司也好帮你们解决。”
他嘴上说着“解决困难”,眼睛却在桌子底下,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虎爷和王豹。
那是在评估打手的斤两。
“困难太多了!”
陈敢一拍大腿,满脸愁容,像是找到了诉苦的对象。
“您是不知道,现在这生意越来越难做,到处都是跟风的,我们利润薄得跟纸一样。也就是靠着周总给的渠道,我们才能从牙缝里抠出点肉来。”
他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几本账本,主动递了过去。
“刘秘书您看,这是我们几个主要销售点的账,您给参谋参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了。”
刘秘书接过账本,随意翻了翻,上面混乱的数字和微薄的利润让他眉头微蹙。
他当然不信这账本,但他更感兴趣的是另一件事。
“陈老板手底下能人不少啊。”
他放下账本,话锋一转。
“我听说你们的出货速度,在整个浙省都是数一数二的。不知道你们在各个地区,都是怎么管理的?负责人都是谁啊?”
来了。
陈敢心里冷笑,脸上却是一副知无不言的样子,把几个早就准备好的假名字和无关紧要的联络点,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了出来。
第二天,刘秘书提出要“实地考察”。
陈敢满口答应,亲自开车,带着他去了城西一个由王豹心腹兄弟“大头”负责的批发点。
仓库里人来人往,一片繁忙。
考察途中,陈敢的传呼机“凑巧”响了。
“哎呀,刘秘书,您先看着,我去回个电话,一个供货商,催命一样。”
陈敢一脸歉意地走开。
刘秘书看着他的背影,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轻蔑。
他转身,走到正在指挥工人搬货的大头身边,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同志,干得不错嘛。”
大头受宠若惊,连忙点头哈腰:“都是陈老板领导有方。”
“跟着他,一个月能拿多少钱啊?”
刘秘书的声音压得很低。
“有没有想过,换个地方干?我们省公司,可以直接给你一个国营单位的编制。以后你就是国家的人了,吃皇粮,不用再看他陈敢的脸色。”
大头脸上先是震惊,随即涌上狂喜,激动得搓着手,连连点头。
“想!想!谢谢领导!谢谢领导提拔!”
刘秘书满意地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陈敢知道,他辛辛苦苦搭建起来的草台班子,在“国家”这两个字面前,不堪一击。
送走刘秘书的车,陈敢回到小院。
院子里,虎爷、王豹、猴子,还有刚刚从批发点赶回来的大头,全都在。
气氛压抑得吓人。
大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录音机,按下了播放键。
磁带转动,刘秘书那带着优越感和蛊惑的声音,清晰地在院子里回响。
“……给你一个国营单位的编制……以后你就是国家的人了……”
咔嚓!
虎爷捏碎了手里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混着血,顺着指缝往下滴。
“他妈的!”
他猛地站起身,抄起墙角的钢管。
“老子现在就去省城,跟他讲讲道理!”
“坐下!”
陈敢喝道。
他拦住暴怒的虎爷,从大头手里拿过录音机,关掉了。
“他不是来抢生意的。”
陈敢的声音很冷。
“他是来偷师的。他想知道,我们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货铺满整个金华的。等他把我们的路子摸清了,就会一脚把我们踢开,然后换上他自己的人,走我们铺好的路。”
众人听得背后发凉。
这比明抢还要歹毒。
就在这时,王豹的摩托车“嘎”一声急刹在院门口,他连车都没停稳就跳了下来,满头大汗地冲进来。
“大哥!出事了!”
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乱葬岗那块地,谈崩了!冒出来一个叫‘刘麻子’的地头蛇,说那片地是他们刘家村的祖坟,不让动!”
王豹喘着粗气,伸出五根手指,在陈敢面前晃了晃。
“他狮子大开口,要这个数!”
五万块!
虎爷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数字,足够在金华市中心买一栋小楼了。
这根本不是要钱,这是要命。
“大哥,这刘麻子,该不会就是省城那帮孙子养的狗吧?”虎爷反应了过来。
一个在明处挖墙脚,一个在暗处断后路。
这是上下联动,要把他们往死里整。
院子里的空气,几乎要凝固成冰。
陈敢还没说话,猴子也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他一脸的灰败,嘴唇都干裂了。
“大哥,我问遍了所有能问的关系,咱们国家,根本就没有现成的方便面生产线!”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声音都带着哭腔。“唯一的一条生产线……在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