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得见王爷已是登天,还想屏退左右?不如亮刀子与他们拼杀的好。
安亲王居高临下的盯着她,微皱的眉心难掩凌厉:“这里是凉州,你能见到我已是不易,还想得寸进尺?”
易雪清低着头,声音依旧不卑不亢:“事关重大,民女只能得寸进尺。”
空气中隐隐流动着锋利的杀气,她俯着身敏锐的听到了指节摩擦刀鞘的声音。半晌,安亲王不语,她亦保持。
“都出去吧?”突然响起的声音重重落在众人耳边。陈簇不可置信试图劝阻道:“王爷!这......”
“出去!”
“是。”
不过片刻,整个内堂只余了他们二人。
安亲王道:“人都已退下,姑娘请讲吧。”
易雪清见状立即从衣服内则摸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屋内一截沉香燃尽,安亲王站起来凝视着那封密信,即使是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安亲王亦是不住叹息。
关外发生了什么事,他又怎会不知。携密报返回的夜不收小队尽数牺牲,追杀其的漠南王子精锐亦是被尽斩荒外,而漠南王子受伤返回,密报丢失。派出去那些人是什么身手,安亲王心中清楚,就算尽损也杀不了那么多人,更不要说重伤漠南王子。因此他是不信密报被漠南取走的,后又得知白云间跑出城屠了搜寻的漠南人。便将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探子都派出去了,没成想竟是这女子所为。
他望向易雪清目光不免多了些许欣赏,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些江湖新秀们当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他们这群人终究会老啊。
他拿着信,想起了前几年那个他亲自任命潜入敌营的汉子,离开家时,他的女儿还未出生。念及此,他问向易雪清:“马三元走前可有说什么?有为他妻儿求什么吗?”
易雪清摇了摇头:“马大哥临终前什么都没有求,只道‘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直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安亲王细细念着,灯火微皱,他举着那封信,没有打开的痕迹。他又看向易雪清,语气轻松,试探着问道:“你可想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高位者的戒心,哪怕是冒死送信之人。易雪清轻蔑的笑了笑:“我不过只是危急时刻受人之托之罢了,送信就是送信,信送到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信里是什么,与我无关,我也不感兴趣。”
“哈哈哈。”安亲王忽然大笑:“受人之托,冒死也要去啊。你可知,我到这边塞已久,我那嫡子不见来信,半分记挂没有。唯一一次千里迢迢来了信,就称要娶一江湖女子,还要为她造身份,当妾不行,要娶她当正妻。大写特写这女子如何如何好,就是她治好了伴随多年的暗疾,为情为恩,非她不娶。他知我不允,甚至还称......还称......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易雪清摇头。
“他称,他靠那女子给的内功好的,以前修道已经清心寡欲,现在只对那女子有欲念,若不成婚,他直接做道士,这一脉断了就断了。”
易雪清:......
但凡他写信的时候让她瞟上一眼,他这封信绝对送不出去。
“易姑娘。”正出神的易雪清闻言一惊,抬起头却见安亲王屈膝朝她一拜,冷汗当时就冒了出来,眼疾手快死死稳住人:“别别别,我不嫁他就是了,王爷我是个小辈受不起啊。”
会折寿的啊!
安亲王站起身来道:“此一拜,非亲王,是我身为人父拜的。他估计没告诉过你吧,在他之前还有几位兄弟,是我原配妻子所生。年轻时我受先帝猜忌,身陷囹圄,我那原配妻子为证清白,带着几个孩子自绝而亡。先帝念其刚烈,开恩将我特赦,并且指了一位名门贵女作为继室。妻儿具亡,我心甚痛,难以接受再娶,可是皇命难违,将王妃迎进门后,我把怒气迁到了她的身上。常常冷遇发怒,纳妾羞辱,她身为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时时温柔安抚,默默承受。以至于怀他之时,日日忧心,落了病,生他的时候元气大伤。直到那时,我方才悔悟,男人不顺迁怒妻子乃是窝囊做法,我有意弥补,可她身子亏损难以恢复,几年后再生小女没多久就病逝了。许是胎里带了疾,铭儿自幼便心脉有损,内息不顺,气脉相冲,寻遍天下名医都束手无策,只道听天命。可那孩子又是个心气儿高的,见我习武更不甘日日居于内院,做个油头粉面的游闲公子。览群书,读兵法,他习不了外家功夫就铆劲练内家,差点命都没了。吾儿有志向,做父亲的自当欣慰,奈何天道不公,难展其志。多数名医皆诊断他活不过弱冠,直至武当紫薇道长云游,以气顺气,暂续了他的性命,并让他上武当山习道家心法,但终归不能根治。却没想到,这天下万物相生相克,中土名医无能为力的内疾,居然被一海外孤岛上的心法所医,当真奇妙。如此,也算解了我的多年之忧。”
原来安亲王府还有那么一段往事,皇权之下,那两位王妃终成了牺牲品。不过话说到此,易雪清心中的酸涩除了感慨两位王妃,便是浮洲的心法能解中原世子的内疾,为何不能解浮洲的心魔呢?甚至对她的蛊都无能为力。
“难怪能得王爷信任,原是托了世子的福。”
“不。”安亲王道:“与他无关,本王从不因他人关系盲目轻信,更何况如今局势复杂。”他垂眸盯着手上的信封,上面的血指印格外惹眼:“你与天机阁也算有缘分,应知天机阁网罗世间消息,天机阁知道的,本王自然也知晓。景正则、十九、沂王皆与你有缘,又怎能判断本王不想与你有缘呢?”
谁年轻的时候不是心存远志,欲比天高,他的年纪逐渐大了,年近六十早已没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浑浊的眼睛里面满是棋盘算计,爬满斑纹的手亦没了年少弯弓时的万丈豪气。世间浮华迷人眼,老了容易纵下去。他自认老去,可见到这些熠熠生辉的年轻人,看着他们天纵不凡、意气风发,再是老朽的心也能跟着跳一跳,这是一种享受。
“易姑娘,平心而论。他喜欢你,我并不反对,反而为吾儿欣慰。若是平常,一个江湖女子做妾已是抬举,但本王知道,你心志高,定不会屈身做妾。你匆匆离他而去,定有其中原因。如今你见到我,自知我并非那等古板蛮横之人,我安亲王府也不需什么联姻助力。可婚姻无论对于高门贵族还是贫民走卒都乃人生大事,你的江湖身份终是祸端,不过只要你以后能收起性子,忘记这个姓名,不再习武,安心相夫教子,你身份的事我会为你妥善解决,至少在我死前能护你与清明安康长乐。”
易雪清听他说了许久,知这是一个位高权重父亲明面上所做的最大让步,但言语间隐隐江湖二字,还是并不希望她嫁给楚清明。她素来是不会领这些虚情的,屈膝向安亲王深深行了一礼,她的声音清彻:“谢王爷美意,您说的没错婚姻是人生大事,但并非雪清的头等大事。”
安亲王一怔,这显然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他没有问其为何不知好歹,而是反问道:“那什么是你的头等大事?”
“眼前之事,永远都是。”
安亲王缓缓阖上眼睛,可见易雪清的回答甚令他满意:“看来是我多事了。”
两人独处的时间未免太久,这屋外的护卫们心里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陈簇实在是忍不住了,来回踱步。见该做之事已经做了,易雪清行礼告辞。安亲王亦不多做挽留,若是留这丫头在这歇一晚,估计她一晚上都不会闭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