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折射,刮了一阵风,带起些尘土。易雪清那长在海岛上的肺又忍不住咳。手里握着南灵给的药单,这风沙一迷,还一时找不到路,一路瞎走,直到行至一大树下,风才停了。
她靠着树,眼睛疼的难受,想扯片叶子揉揉眼睛。眯着眼转身,下一瞬,双眼猛然大睁。
这......这树?
易雪清自认也算是行万里路,见过世间不少奇物风景,可这棵树......五人抱腰的大树,一半枝繁叶茂,枝丫上挂满了祈福的红签和小木牌。可另一半,竟是烧焦枯萎模样,一半枯,一半荣。
玄而又玄,奇而又奇。
“元姑娘。”婉转清泠的柔音忽而从她身后响起,回身望去,头戴锥帽的娉婷女子缓缓走至她身边,将手中一副红签轻轻系在了枝丫上。此时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花满楼那位花魁吗?
桥姬掀起锥帽,笑吟吟望着她问道:“怎么元姑娘也来这荣枯树祈福吗?”
“荣枯树?”这树叫荣枯树?
见她一脸懵样,桥姬笑道:“忘了,你是外乡人。自然不知道这荣枯树,这可是我们凉州的神树呢。”
“神树?”易雪清只觉这树好生奇怪,“我还是头一次见枯一半,荣一半的树。这样还能活的树,当真神啊。”
又是一阵微风吹过,树上的红签木牌清铃作响。桥姬轻抚着荣枯树粗粝的树身,道:“这荣枯树也不是生来如此,在很久前也不过就是棵普通的大树,长的茂盛,人们乘凉摘叶。两百年前,蒙古铁骑破开凉州大门,烧杀抢掠,肆意屠戮城中人,大火烧了凉州城五天五夜,火渐灭后,凉州尽是残垣断壁,这树也被大火波及,烧了一半,都快烧焦了。本以为就这么死了,可谁曾想几日过去,这树竟然显了奇景,一半枯萎,另一半则新长了枝叶,如鼎年茂盛一般。人们没有砍去此树,而是留着想看它还能活多久,这一活活过了被异族奴隶,蒙古外撤,汉室复兴,凉州平复,昔年汉人还受异族奴役之时,就常常向这颗树祈愿,后来汉人起义,局势动荡,这树在乱世中又活了下来。从此便被凉州人奉为了神树,长年拜愿祈福,听闻我母亲就是在这树上挂红签时遇见了我父亲。”
“喔,还是棵红仙树。”易雪清惊奇叹道,转头却见桥姬神色黯然,仔细一想,她如今沦落风尘,恐怕父母早已......
桥姬盯着树上的祈愿签,声音暗暗:“这是在乱世饱经苦难战火摧残都能活下来的神树,哪里是一点姻缘情爱能轻易囊括的呢?它是整个凉州人的信仰寄托,整个河西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活在这里注定提心吊胆的。”
“那么害怕都就不想离开吗?”
“离开?”桥姬道:“本就生在这里,为什么要流浪?汉人离开凉州,屠刀就会在凉州停下吗?凉州人自然期望和平,但纵使满城焦土,凉州人也会像这棵荣枯树,燃至最后一刻生机。”
易雪清不是凉州人,但长在浮洲岛上的她却深能体会,海上的风浪凶猛不输大陆,离开不代表有更好的出路。
远处丫鬟唤着桥姬,本前往威远侯府献舞的桥姬不过半道路过下来祈愿,眼见时辰快到了,桥姬匆匆与易雪清别过,上了马车离去。
桥姬走后,易雪清目光挪至她之前挂上去的红签,这位花魁求得会是什么呢?沦落风尘,最盼望的就是有人出手相救赎身了吧。好奇走过去,找到那红签,只见上面秀气飘逸的蝇体小字写着“四季随缘,荣枯交替。绿芽新盛,枯枝围困,并开连理,是荣是枯?”
这好像不是在祈愿。
荣枯荣枯?究竟是茂盛还是枯萎啊?
她盯着那些随风摆动的红签木牌,心绪不知飘浮至何处,她好像......也想不出来。
“咚!”
“哎呦!”
光天化日居然有人敢敲她,噌地一下跳了起来,怒气转身......
“南灵?”
脸色不比她差的漂亮医仙,满脸冷意盯着她:“雪清,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过来采买药材的吧,你是想在这荣枯树下悟道是吧。”
“我,我这道学应该够不上,可以让北落来,说不定他就飞升了。”被抓现行偷懒的易雪清十分知事,满脸堆笑看向南灵:“南神医咋来了呢?我这一会儿就买好了。”
望着这两手空空荡荡,南灵着实不知一会是多久?“我忘写了两味药,到药铺没看见人。知道你爱瞎逛,就一路找过来了,不过易雪清你行啊,这么偏僻的一棵树都能让你摸过来。我可告诉你啊,这是凉州人心中的神树,你手可别贱,到时候满城追杀,我可不救你。”
易雪清无语,“我像那种手贱的人吗?”
南灵瞟向她的眼神不言而喻。
反正信也送到了,易雪清也不再去想桥姬那签上的意思。乖乖跟着南灵采买药材,凉州除了当地药材,大部分还是由中原江南等地运输过来,南灵抱着一包从江南运来的药材走在路上,闻着药香味,从中挑出一根白术,秀眉轻皱。
这白术,质量未免过于差了些。远远不如医谷药田里的,忽而想起,当年弟子们种药,种出的药皆是一般,唯有那人种出药材株株珍品。她虽医学得不好,但论种药整个医谷好像也没谁比得上她了。
若是......若是......
“发什么楞呢?”易雪清大包小包扛着,前面这人莫名停了。看向她手里的白术,心头了然。“毕竟是边塞,外地好药材哪里轮得到这里,将就用吧,大不了我给你开块地,自己种。”
南灵柔声轻叹,转头望她:“你都在这住习惯了......”忽然她神情一滞,目光怔怔盯向某一处,不可置信瞪大双眼。
“你在看什么呢?怎么又发呆?”易雪清见她着实有些奇怪,顺着她的目光往后面看去。
绣楼丝绸迎风飘展,倚翠阁。
易雪清:.......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烟花之地,不至于看见反应那么大吧。难不成又有妓子被喝醉酒丧了人性的畜生扔下楼了?”
“没什么,走吧。”
昏黄日落,余辉映照凉州城。临街商铺小贩纷纷收起摊,南灵边走向城外,边回想那道身影。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还没梦呢。只是想了想,怎么也晃了眼呢。
守城士兵换了班,几缕最后的暖阳落进临街一处绣楼,吻上女人一双纤纤玉手。葱白的手指轻打开一张信纸,只见上面书道:“诛,白云间。”
流云缓动,这几日日头不错,天气暖和了,几只大雁都停在胡杨林不飞走了。
南灵此次进货量极大,晒的药铺满了整个院坝。南灵边晒边骂:“这些药商,读的什么医书?药材次就算了,不知道怎么储存吗?再好的药材落他们手里都是糟蹋,凉州都干成啥样了,都能发霉,这几根干脆将就将就给你用吧。”
“诶?”跟着赶工的红衣女子强烈反对:“不是身上有蛊毒就百毒不侵了啊?你救尽天下人然后向朋友下毒手吗?”
这些从江南远道运来的药材极为珍贵,往年在医谷南灵还真没那么心疼过,端详着手里的麦冬,治肺热干燥的药以往她都是直接大把大把泡水熬粥的,现在就那么点,还发黄了些。这丫头还嫌弃,光给她喝估计都不够。
易雪清瞧着她那副心疼样子,随即提议道:“不如给白先生吃,那他体格子绝对没问题。”提到白云间,她又不经想起这人前脚踹了她不回家,后面自己走了也不说清楚,长辈们都是这么自以为是吗?
她不由郁闷道:“白先生也没说去干嘛?还有点想他。”
“雪清。”南灵停下手上的动作,音色发沉莫名问了句:“你觉得白云间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