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
“王爷万福。”
府内和尚念经的声音不绝于耳,易雪清着了一袭素衣,随着楚清明面见安亲王。虽说不是第一次见面,两人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但跟着人家儿子同面见父亲。易雪清心里还是莫名其妙有些发毛,并非是丑媳妇终将见公婆的紧张,而是对未来发生什么未知的恐惧。
安亲王看着满面春风带着心上人过来请安的儿子,虚手扶起易雪清,淡淡道:“易姑娘此次出了大力,本王甚是感激。想要什么奖赏,尽管提,这是朝廷应赐的。”
闻此言,楚清明神色瞬间变换,满脸期待地望向易雪清。
谁料易雪清拱手低着头,声音不卑不亢:“雪清一介游侠,行走江湖,凭心平不平之事,从不问前程。”
“当真不要?”
易雪清笑道:“难不成朝堂还能封我个将军做?”
安亲王哈哈大笑:“那便随你心意吧,不过本王在你这儿欠了人情,只要本王还活着,这个要求你可以随时提。”
“却之不恭,谢王爷。”
“清明。”安亲王叫醒还在恍惚的楚清明,道:“今日是陆家超度仪式,少不得我们安王府多帮衬,莫要闲着,知些礼数,莫落别人口实。”
“是......”
易雪清知趣,屈礼道:“陆将军是英魂,雪清想为其上一炷香,就先退下了。”
安亲王点头道:“去吧。”
“父亲!”几乎是易雪清前脚刚走,楚清明立刻高声喊道,急躁的样子让安亲王瞬间冷了脸:“这般场合岂容你高声大呼?你世子的威仪,武当山上修的道就是这样的?”
本就是最受宠看重的儿子,到了这时,楚清明也懒得顾往日的父子之礼。音量丝毫不压,高声质问:“你刚刚为何不为我提亲?你就这么不愿我娶她?”
安亲王一声冷哼:“本王是不愿意你娶她,但我想让你看清楚,这件事情岂是我一人冷硬,旁人皆看得清,唯你一人沉沦,又有何用。机会我刚刚给了,她什么都没要。亲,我早就为提过,人家没答应,此女非寻常女子,这女子你驾驭不了。”
“她又不是马,我驾她干嘛。”楚清明内心根本不想承认,那个女子对嫁给他的事并不看重的事实。他抿紧唇锋,寒声道:“您是王爷千岁,金尊玉口,若您开口,她能不从吗?”
面对自己愧疚的嫡子,安亲王这么多年对他向来都是有应必求,但作为过来人更作为一个父亲,早已看出若放肆沉溺,他得到的恐怕远远不及一生所失去的,得不偿失也就罢了,在那种危险的女子身旁,谁能知道这一生会发生什么。
再是强硬威严的亲王,也只是希望儿子幸福的父亲。
他暗暗叹息,声音疲惫:“我知道,她治好了你。你对她动情这是难免的,不过你尚且年轻,被一片朱花遮了眼。就不晓得世间别样美好了?世上女子千千万,世家小姐,大家闺秀还有江湖名门,你多接触了,便知她的样貌性情虽吸引人但绝不是唯一。人生如此漫长,你又怎能为这两年的情动决定你未来几十年的世子妃,她并不是一个全心全意为你的女子,她背后千般复杂你我皆知。若费了大功夫娶了她,你的一厢情愿究竟能撑几年?届时,你又怎么面对一个王府的世子妃呢?”
楚清明默默听着,抓着身旁阑干的手逐渐收紧,浓郁的阴霾与戾气正聚集在这张素来温润的面庞上:“很多人都能是世子妃,可是我妻子只有她一个。”
见儿子不为所动,安亲王只好点名要害:“十九,你莫要忘了。她的身份,现在我们可以为她遮掩一时。可如今这江湖是越来越猖狂了,凉州暗线里有多少江湖的风吹进了庙堂,你我皆有数。朝堂内斗,无暇顾及,中央式微,这江湖上的杂风万一起了浪,她又该如何?到时,安亲王府又该如何?”
“我只知道,她姓易,无父无母,这就够了。她以后可以是一个右参政的女儿,也可以是一个左都尉的女儿。父亲,你就是顾虑的太多,心里装的太多,才会接连失去两位妻子。”他的声音极轻极冷,不经意间又隐隐暗含着莫名的偏执:“可我不会,我的妻子不会让她面对风险,而就是因为她的身份,所以她必须是我的妻子,只要我在天机阁一天,她的身份就只会是我的妻子。”
楚清明缓缓抬眸看着已经沧桑的父亲,淡淡道:“我的暗疾既然治好了,自然会好好担起安亲王府,您就等着含饴弄孙,安详晚年吧。”说罢,他微微行了礼,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安亲王想伸手唤他,胸腔却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堵在心口。早年丧妻丧子,如今的儿子满腹经纶,意气风发,自己这个年老的父亲竟还有些压不住他的气势了。
此次超度仪式极为隆重,不知忠武侯府是不是将整个河西地区的和尚全找来了,这南无阿弥陀佛,行深般若菠萝蜜的声音就没从易雪清耳边断过。
在武当山上听道都能睡着,足以说明她就不是一个能懂这玩意的人。这魔音贯耳,哪里是在超度,分明是在除煞啊。她实在是受不了,索性逃出侯府,跑进侯府外的香坛跟凉州百姓们挤在一起。
陆家满门忠烈,即使过去二十年仍有不少百姓感念,侯府设了香坛供百姓祭拜。
还好,外面和尚只有一两个。易雪清拿了一炷香,一身素衣排在队伍后面。
“不错啊,姑娘。能感怀陆将军,主动前来的年轻人不多了。”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她后面响起,扭头望去,是那个老翁。
那日将军府厮杀如此激烈,这老头居然活了下来,易雪清顿感不可思议,也可以给这老头拜拜了。
老翁看见易雪清也是一诧,“姑娘,我们真是有缘啊。”
“啊,有缘。”
上完了香,天冻得慌,易雪清特地带老翁去了侯府内相火。
当初关于这老头是越江吟那边的计划,她也是最后才知这老头身份,难怪年年祭拜,倒也是个忠仆。
火上茶水烧开,易雪清起身给他斟了杯茶:“老人家,真凶已明,你也可放下了吧,以后好好安享晚年,天气不好,也不必来回折腾了。”
老翁捧着茶水,仍是一副愁眉样:“老朽到这个年岁,还能见左镇这狗贼下十八层地狱,也算了一桩心事。可惜,天日昭昭,未能尽诛啊。”
易雪清听得一头雾水:“左镇不就是害陆家的元凶吗?还有他人?”
老翁痛骂:“呸,左镇那个庸才莽夫,单凭他一人到死都害不了陆将军,他是贼人,也只当是谋利的小人,比起那个毒妇当不得一点。”
“毒妇?”陆家灭门的事易雪清是了解的七七八八,这老头嘴里的事明显不简单,她疑惑道:“老人家,陆家不是因为当时陆将军身边左镇背叛,引得漠南人入城,潜入陆府杀害了陆家满门吗?”
老人闭目沉叹:“这只是其一,漠南杀陆家,陆府的防备怎可能轻易就让漠南趁虚而入,就凭一个左镇吗?若非那伙人精心筹谋的死局,陆家怎会倾覆。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那伙人的目的,左镇谋名谋利,漠南去除心腹大患,但那伙人却就此消失,二十年再未听到过消息......”
在老头讲述中,易雪清算是了解到当年陆家的另一段秘辛,这绥远大将军陆元康有一在战乱中失散的妹妹,失踪十几年,老夫人为此哭瞎了眼,临终前吩咐无论如何也要寻到幼女。
陆元康因此特地派人寻找,本也没抱多少希望,但有一日女孩自己找上了门,胎记面容信物都对得上。陆家上下欣喜若狂,带着女孩认祖归宗,恢复本名陆萱,还要为妹妹陆萱择良婿。这个陆萱性情洒脱,柔善懂礼,很快获得陆家信任,陆萱坦言,自己在西城已有两情相悦的心上人,不愿入了将军府就做负心人。陆将军是个性情中人,陆萱未婚夫婿好歹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商贾,也就肯首。
特邀了未婚夫婿一家到凉州商议婚事,更要在凉州订婚,光嫁妆就为自己妹妹备了十八箱。谁料,此一举却是引狼入室,西城来的几十人趁订婚不知是下了什么邪术,比下毒时间漫长,一到时辰就能操控的将军府的守备半分反抗力气都没有,硬是没有半分察觉。数百人的守备队伍,让他们联合漠南人屠杀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