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老爷子虽然眼睛还看不见,心里可跟明镜似的,在一旁听了卢生的要求,又仔细问道:“卢掌柜,这纸张如此特别,想必您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吧?”
“那是自然,首先,这造纸之法绝不能泄露:其次,造出来的纸张,只能供给我一家,就算是破损的纸张,也需要收起来,一张也不能外流出去。”
彭老爷子听后,思量一番,摇了摇头,似是想起一些往事:“这生意我们还是不接了。”
这倒是挺出乎卢生意料的:“为何?”
彭老爷子眼睛蒙着麻布,却抬头“仰望”远方,在眼前无尽的黑暗中,回忆起过往。
“我年轻时学艺,拜师在一家小作坊里。没多久,隔壁纸坊承接“贡纸”的制作,但产量不够。
他们就想让师父的工坊也来造纸,先是把工人都买了,最后逼迫着我师父也签了卖身契,为的就是秘方不能外流,师父一家最后都入了贱籍。
我们老彭家,如今虽然落魄了,但也还不至于要把自己卖了。”
原来彭老爷子是担心这个,卢生耐心解释道:
“您那都是老黄历了, 如今有很多方法可以避免技艺被盗的。我打算把您这院子一分为二,租我一半,我派一些人过来,你教他们制作纸浆,配料还是我来掌控。
做好纸浆干料再搬过来,大春把干料混水筛纸,加压水印。这样就不会让一个人掌握全部技艺,自然也就不怕被盗。不一定非得买人,我卢生最不喜欢就是买人了!”
荷儿远在无虞楼,还打了一个喷嚏。
卢生话说多了,干得嗓子疼,却还是坚持说道:“咳……咳……当然为了保险,我还得跟您签一个’保密契约‘,您看怎么样?”
“何为保密契约?”
“也很简单,就是一封契书,我们把规矩写得严密一些!首先,这造纸之法绝不能泄露,其次,造出来的纸张,只能供给我一家,只要你们不违约,规矩做事,绝不会惹麻烦的。”
彭老爷子仔细思量,还在犹豫。
大傻春倒是很急切,很想促成这笔买卖:“爷爷,就答应他吧,反正不用为奴为婢的,这生意要是再接不到,年底还不上钱,我估计纸坊都要保不住了。”
彭老爷子终于妥协了:“行吧,那卢掌柜你把契约先写出来,我们斟酌斟酌!”
大傻春打开老爷子房间,翻找出一些笔墨,这笔许久未用,沾了很多灰,上次用完应该也没有清洗,笔毫已被墨凝住了,费了好大劲才化开。
卢生仔细斟酌,尽量把责任定得细一些,不因断句而产生歧义。
只要不是老彭家泄露技术、纸张,卢生是不会找他们麻烦的。
但是如果违反契约……卢生还是定下了百万钱的赔偿,那不仅要卖作坊还债,还得把彭家人都卖给卢生,这条款可容不得他心软,谁知道这“回春劵”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卢生写完,自觉没有错漏了,才把契书递给了大傻春。
大傻春把契书拿起来,频频点头:“我觉得行!我觉得行!”
彭老爷子杵着拐杖:“行个屁!你都不识字!”
大傻春这才把契约递给了老爷子:“那爷爷你给看看,您不是识一些字吗?”
彭老爷子把拐杖杵得更响了:“看个屁,我这眼睛上包的是什么?”
“药膏啊,还有麻布!”
“那你让我用哪只眼看!?屁眼吗?”
金花一直在厨房,一边烧水沏茶,一边听墙根,也走出门来,插嘴道:“哎呀,直接签了吧,这卢掌柜虽然鬼头鬼脑的,但本性还可以的,要不然也不会帮大哥解围。”
卢生实在口干得不行:“姑娘,您沏的茶要好了吗?我有些口渴。”
金花有些不好意思:“水烧好了,就是没茶了,我刚在后面河边摘了新茶尖,你等我炒一炒,一会沏好就给您端出来!”
“现摘啊?”
“怎么?你不想喝?”
卢生咽了咽口水,发现没有口水:“想喝,想喝,那幸苦姑娘快一些!”
彭家爷孙又耳语商量一阵,彭老爷子才发话道:“这契约我们想找个中人看看,然后再签。”
这也是人之常情,卢生抿了抿干裂得嘴唇:“那行,你们要找谁,我陪你们去,到时候有需要修改的,直接修改了,早点签好吧。”
“那找谁呢?”
金花脑子还是比较灵醒一些:“就找印书坊的毕叔呗,他刻字的,肯定识字啊,他还欠着我们好些纸张货款呢。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还上!”
“行吧,那咱们去‘印书坊’吧。”
卢生口渴难耐,嗓子都要冒烟了:“要不?我们等等金花姑娘。”
心想好歹让他喝口茶再走啊。
大傻春却一点没明白卢生的意思:“也是,把妹子也喊上吧。”
“金花啊!走了,你还在忙啥?”
“还在炒茶呢?”
“别弄那些了,做生意才是要紧事,赶紧把火撤了,别忙了,先走!”
“好嘞,哥哥。”
卢生看着厨房烧开的水,有些恋恋不舍,却只能跟着三人出门而去,还是生意要紧……
毕叔的印书坊也坐落在涡河边,随着波涛,逆流而上,便到了印书坊。
进得院子,一个中年人正在作坊里拿着刻刀,像是在刻一个小方块。
“毕叔,我们来了,最近生意好不好?”这就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问候。
毕叔听来却不是这个意思,抬头一看,彭家一家三口都到了,还带了个帮手,赶忙站起身来。
看来这‘债’是躲不过去了。
“大春啊,你家那些纸的货款,我确实还还不上,书印好了,拿过去书坊,人家也没给钱呢,可不可以再宽容一个月?我把这些骨牌都卖出去,就有钱了。”
“毕叔不是印书的吗?怎么开始刻骨牌了?”
这“骨牌”在北宋初年还挺流行, 类似于后世的“推牌九”,民间娱乐,赌坊经营都用的上。
毕叔叹了一口气:“这年景,看书的才几个人啊,印书生意是做不下去了。我见城里大家都在打骨牌,我这刻字的手艺也不能浪费了,我打算刻些‘骨牌’来卖,等卖出去就有钱了!”
卢生拿起一方骨牌,这雕刻手艺确实精湛,入刀精准,线条流畅,疏密有致,气韵生动。
又看了看一旁堆放的成品,几十张骨牌被码放在一个木盒子里,木盒上面刻的字也是苍劲有力、铁画银钩。
只是这文字内容,卢生一看就傻眼了:“毕叔骨牌”。
卢生好奇问道:“毕叔啊,你这骨牌卖出去过吗?”
毕叔正为此事发愁呢:“还没呢,我才开始做这买卖,前两天倒是摆去门口试了下,本来人家都挺想买,问我盒子上刻得什么字,我回答了。他就走了……也不知道为啥?不过我相信,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坚持不懈,肯定能卖出去的!”
就这名字,卖出去就闯鬼了!
“毕叔啊,你还是改个名字吧,不能叫’毕叔骨牌‘啊,买回去打牌能打赢吗?还是叫你的本名吧”
“那叫‘毕昇’骨牌?”
卢生听这名字挺耳熟:“是哪个’升‘字?”
“上曰下升!”
卢生蹭得一下就站起来了:“你是毕昇?”
《梦溪笔谈》记载毕昇是发明活字印刷术的人,约出生开宝五年,如今就是五十来岁,和眼前之人年纪也对得上。
“毕先生,是哪里人啊?”卢生称呼都变了,带了一些敬意。
“淮南路蕲州人。”也是能对上的。
只是《梦溪笔谈》里并未说明毕昇是在何地从事印刷,多数史学家认为是在中原汴京周边,商贸发达之地,才有大量使用印刷术的基础。
没想到吧,他竟然跑到亳州来了。
大傻春又介绍两句:“毕叔本来是在卞京城做事的,生意做得好好的,却被京城权贵排挤,这才到了亳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