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就这么确定,和亲能换来图安国的平安?”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略微颤抖的嘴唇,让他的脸色看上去又更加难看几分。
“嬴政是什么人?
他要的是天下臣服,不是一个女人。
今天你们送玉漱去和亲,他日他要是再想吞并图安,照样可以找个借口。
到时候,玉漱怎么办?”
国师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悲凉,这实在不是他们想这样做,弱国无外交,必须要想各种办法存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小川公子,我们何尝不知?
可图安就像是沙漠中的一粒沙子,相当于整个沙漠来说,实在是微不可及。
总不能让我们眼睁睁看着王城就那样被踏平,百姓被屠戮吧?”
他微微抬眼,看向易小川,语气忽然重了几分,接着说道。
“公子是秦国人,这一点,想必比我们要更清楚一些,秦国铁骑有多可怕,不需要我多说。
我只想说,若是真到了兵戎相见的那一天,公子……能站在图安这边吗?”
这话就像是一道惊天霹雳,在易小川耳边猛的炸开。
站在图安这边?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要拿起武器,对抗名义上是自己国家的军队,对抗那些可能和他一样,只是奉命行事的士兵。
他想起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后,看到的秦军押送徭役的场景,那些士兵脸上的麻木和冷酷,令他不寒而栗,瑟瑟发抖。
可他也还记得,曾有个年轻的士兵偷偷给饿晕的奴隶塞过一块干粮,眼里藏着不忍。
他们也是人,是别人的儿子、丈夫、父亲。
“我……”易小川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突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杀过虎神,那是因为需要他献祭,而它要吃他。
他赢过比武,那是为了救奴隶,让他们能回家。
可让他拿起刀枪,对着和自己一样流着秦地血脉的人挥下去!刺进去!
他……做不到。
他的仁善,在这一刻突然成了最坚固的枷锁。
玉漱公主忽然抬起头,看向易小川,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片了然的平静,她早就料到他会是这般反应。
同族人,肯定是会帮自己人的,就像是她也一样,若是有一天秦国士卒打进来了,她也会拿起武器与秦国对抗到底。
她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镇定。
“小川,你不必为难。这是图安必须经历的,一切该由我来承担。”
“玉漱!”
易小川猛地抬头,心口像是被狠狠剜了一下,大喊道,“你……你不能去!”
“那我还能怎么办呢?”
闻言,玉漱公主眼神真挚地微微一笑,笑容里却藏着有太多苦涩的问道,摇了摇头,略带着一丝绝望,轻声说道“难道真的看着秦兵杀进来,让全城百姓为我陪葬吗?”
她转向图安王,深深一礼,语气中透着坚决。
“父王,女儿愿意去秦国和亲。只求父王能好好护住图安的百姓,莫要让他们再受战乱之苦。”
图安王猛地闭上眼,一滴浑浊的泪从眼角滑落,砸在青铜酒爵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公主……”
国师颤巍巍地开口,带着一丝沧桑的无奈,沉默了片刻后,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们已选好了使者,只待明日一早就带着国书和贡品赶往咸阳。
以千里快马的脚程,不出十日便能见到秦王。
到时候只要他点头,我们立刻就能为你准备嫁妆,准备送亲的队伍……”
“不行!”
易小川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不能就这么送玉漱去!十天?足够我们想出别的办法了!”
图安王睁开眼,带着几分疲惫和不耐,声音略微低沉,“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易小川,你以为杀了一只虎神,就能对抗秦国的铁骑吗?你以为你的小聪明,就能抵得过千军万马吗?”
更别说他所服用的药,恐怕秦国里多的是,这是最可怕的事情,他们都不愿也不敢提出这个猜想,只敢在心里默默想着。
“至少我们可以试试啊!”
易小川走到案几前,手指重重点在羊皮地图上函谷关分寨的位置,
“这里驻扎的是蒙恬的军队,蒙恬将军虽是武将,却极重信义。
我们可以派人去见他,告诉他图安愿意永世称臣,年年上供,只求他不要攻打图安。”
“你太天真了!”
一声冷笑响起,图安国王毫不犹豫地戳破他的计划。
“蒙恬是秦国的将军,他只听嬴政的命令。嬴政若想灭图安,蒙恬挥师即来,何来信义可言?”
“那我们就加固城防,训练士兵!”
瞪大眼睛,声音也越来越高,看上去气势十足,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心虚。
“四百壮丁不够,我们就发动百姓,男人拿起武器,女人运送粮草!
就算打不过,也要让秦国知道,图安人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然后呢?”
玉漱公主轻声问,“然后图安被踏平,所有人都死在乱军之中?小川,你救了那些奴隶,是大善。可若因为你的一时冲动,让更多人丧命,那这份善,还能算善吗?”
易小川愣住了。
他看着玉漱公主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悲悯。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所谓的“反抗”,不过是一时热血上涌的冲动。
他没有经历过国破家亡的绝望,也没有见过满城尸体的惨状,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说着轻飘飘的“抗争”,却从未想过,这背后要付出多少人命的代价。
“我……”易小川的声音低了下去,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指节上的白痕慢慢褪去,喃喃的道“我只是不想你去……”
玉漱公主走到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动作轻柔得像一片缓缓落地的羽毛。
“小川,我要谢谢你。可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如今只有我能去做,那我必须去做。”
她顿了顿,眼神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轻声微笑着说道,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易小川说,语气虽坚定轻松却带着一丝寂寞的惆怅。
“或许到了秦国,未必就是绝路。我会试着活下去,也会试着……护住图安。”
议事厅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
过了许久,图安王才疲惫地挥了挥手,又叹了一口气,透着坚定的哀叹。
“都散了吧。国师,明日让使者按时出发。玉漱,你……回去准备一下吧。”
玉漱公主屈膝行礼,转身便往外走着。
背影很纤细,却又挺得笔直,像一株在寒风中却依旧倔强生长的白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