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警方从FENRIR酒吧的案发现场提取到四枚指纹的同时,位于离市区最近的琅塔山阳面,占据了依山面海最好景观又安保森严的私人庄园里,豪宅的主人用他手中的文明杖泄恨一般重重地敲在了前来负荆求罪之人的膝窝上。
素察脸色黑得吓人,文明杖裹挟着可怕的破风声落下来,迪恩没敢躲,硬生生受了,就这么一下,就让他双膝在地板上砸出“咚”的一声闷响。
偌大的书房里气氛逼仄,迪恩低头跪在地上,忍着膝窝传来的剧痛,没敢再起来。
素察气得额角青筋暴起,脸上的皱纹因此仿佛更加深刻了,一杖之后他犹不解气,抬手又狠狠地扇了迪恩一巴掌。
伴随着巴掌着肉的清脆声响,素察忍无可忍地劈声喝骂:“蠢货!”
“我不是让你老老实实避避风头吗?你不是答应的好好的吗?结果你干什么去了?你下午刚答应我,晚上转头就去了康莱的酒吧??”
“鬼混还不算,还让人认出了你,你他妈还杀了人!”
素察岁数已经不小了,他气得直喘,当胸踹了迪恩一脚,迪恩被踹了个趔趄,又一声不吭地回到原位跪好了。
昨晚确实是他疏忽,辨无可辨。
但也没办法。
重来一次,他还是会走同样的路——他有心瘾,手上见了血就一定要疯玩发泄,不然就像嗑药的人没了毒品,心里的杀意和血气不发泄出去,他会被憋疯的。
这件事几乎没有人知道,尽管他效命于素察,但他老板对此也毫不知情,而且,就算解释,像素察这样的人也不会理解和共情。
所以他选择一直瞒着。
他瞒的很好,他的疯玩发泄也不一定非得去酒吧蹦迪喝酒,飙车、打枪、练拳,这些其实也可以达到目的,但昨天他就是鬼迷心窍地想去FENRIR看一场拳赛——就因为昨天是平安夜,有他十分想看的那个人出场。
他看了一场酣畅淋漓又充满血腥的比赛,他看着一直待在FENRIR的那个老东西被打得鼻青脸肿却又最终险胜,蒙着血气的亢奋随之被推到顶点,心中却扭曲地一边遗憾对面那个拳手没有把老东西打得再狠一点,一边又欣慰地觉得,让他这么耿耿于怀又“念念不忘”的老家伙,就该是这样,哪怕再苟延残喘,也不是什么垃圾都能挑战的。
一场拳赛下来,他通体舒畅,酒瘾上来,仗着昨晚FENRIR人多眼杂,也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上楼去了吧台。
……没想到就偏偏这么凑巧地翻了车。
迪恩低着头等素察骂够了也打够了,才耸拉着肩膀,像只做错事被逮回家教训的猎犬一样,用一种很知错能改的态度和语气低声回了话,“我不能留她,她看见我的脸了,还拍了照……”
“我在意的是你杀了人吗?!”素察的文明杖差点又挥了过去,但看他脸上花花绿绿实在已经够惨了,到底还是克制住了把人就地打死的欲望,质感十足的文明杖取而代之地重重拄在了地板上,“你不是说那个女人删掉了一个App吗?你不是说你怀疑那个App是wechat吗?你知道她把你的照片发给谁了吗?如果她发给的人是警察呢?!!”
“那也没关系吧,老板,其实您可以稍微不那么谨慎,”迪恩声音嗫嚅,但态度却又很笃定,“我是个连身份都没有的人,别说在桉城,就算在世界范围内,我也不过是个没留下什么痕迹的影子,迪恩虽然是个名字,但实际上也不过只是个代号而已。我们有警方在整个桉城安装布置的所有监控镜头的分布图,除了FENRIR,我敢保证我没有在其他地方留下过什么影像资料,而FENRIR四舍五入,相当于咱们自己的地方,莱叔早就已经让人帮我把昨天整晚的监控全部删掉了。”
“所以其实,就算照片真的到了条子们的手里,他们也不可能从已有的资料库里对比出任何结果。”
“监控重要吗?你这次是他妈被人凭眼睛认出来的!”素察阴沉地在他眼睛上比了一下,“你出任务,捂得那么严实,对方只是个卖酒妹,就能凭眼睛把你认出来!现在你被拍到了脸,你有没想过,凭着照片,别人更能轻而易举地把你认出来!”
“杀手最重要的是不被关注,做个隐形人,你告诉我,你现在还怎么隐形?!”恼恨至极,素察看垃圾一样盯着跪在地上的小崽子,满眼讽刺,“——宋英那么精明谨慎的人,怎么只带出了你这么个蠢货。”
谁都有逆鳞,迪恩这样每天刀口舔血,把人命当游戏的凶徒更是这样。
宋英就是他的逆鳞。
哪怕对面是他老板,拨了他这里的鳞片,他也忍不住要咬上一口。
“可宋英已经不肯再给您卖命了,”他从进书房开始,第一次抬头迎上素察的目光,声音很轻,但足够他老板听得清清楚楚,“如今留在您身边的,只剩下我这么一个狼崽子了。”
素察愣了一下,怒极反笑,“你在威胁我?”
“我不敢,但这是事实。”迪恩抬着头,目光竟然很真诚,“我效忠您,您给我提供庇护之所——您一直给我提供庇护之所,我一直效忠您。”
素察的虎口握住了迪恩的下颌,迫使狼崽子的头向上抬到了极限,“但你要弄清楚一点——”
素察笑起来,唇角却是隐隐下压的,让他看起来整个人都非常的阴冷而不近人情,“这件事的逻辑永远都是,我庇护你的前提是,你忠于我,并且,你对我有用。”
“我握在手里的刀的确只有你这一把,但你要明白,是我让你成为了我的第一选项,而只要有钱,暗网上什么都能买。”
“迪恩,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场,”素察笑着拍了拍迪恩的脸,一副仿佛循循善诱的样子,说出的却是致命的威胁,“你一直亲眼看着的。”
迪恩的气势完全被素察压了下去。
被拨逆鳞的激恼迅速冷却,离职回笼,迪恩终于又想起来了,他老板为什么被称为整座城市的无冕之王。
他有绝对的财富,又与这座城市至高无上的权力组成了坚不可摧的联盟。
所以在桉城,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我不会背叛您的。”
迪恩服了软,自己有点不自在,磕磕绊绊地变换了求助的语调,“那……老板,我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素察冷嘲,“就在我这园子里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当自己未来的这段日子已经死了。”
迪恩把头低了回去,他知道老板这话的意思是让自己这段时间都待在庄园里不准再出门,但此时此刻,他跪在地上也再不敢多言了。缄默里,听见素察问他:“你刚才说那女人手机碎了,是怎么回事?”
这是让迪恩更郁卒的另一件事。
他把山竹带进房间之后的事情其实跟池浪的推测几乎没有太大的出入,唯一有一点——尹山竹当时试图跳窗逃跑,被他拦住之后剧烈挣扎,但在心知逃脱无望之际,她竟然趁此机会,偷走了被他收缴后放进兜里的手机。
尹山竹人是没跳楼,但她最后用力将手机扔了下去。
平安夜巷子里来往的车辆不少,等康莱的人追下去找的时候,她的手机已经被过往车辆碾得稀碎了。
迪恩脸上十分挂不住地简短给素察复述了一遍经过,末了把用透明自封袋装着的手机残骸从裤兜里掏出来,递给了素察看。
素察想把那一堆电子垃圾都塞进迪恩的嘴里,但手机响了一声提示音——是秘书发过来的信息,提醒他该去安娜那边给小外孙庆生了。
………………
…………
蓝雅一早带着好不容易采集到的四枚指纹回总警署送检了,池浪和克里斯带着人把FENRIR又里外翻了一遍,好在酒吧地处闹市,正门后门周围都店铺林立,池浪安排人去调取周围商铺的监控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等这些都安排完,就已经快下午四点了。
出事后FENRIR就被警方封锁了,明黄色的警戒带外面,池浪叫住准备先收队回去的克里斯,递了根烟给他。
两人惯常互相合作又彼此看不顺眼,克里斯鲜少能拥有让池浪给烟的待遇,但凡池浪这么做了,就一定是有事儿找他。
池Sir无事不登三宝殿,山竹的案子两队协作,克里斯也不好转头就走。
点了烟,两人并肩靠着警署的防爆车吞云吐雾,克里斯性子木,能憋着话憋一天,池浪率先开了口,直截了当地上来就问:“从六月到现在,你一直在跟甲喹酮这个新型毒品的案子,既然天哥只在FENRIR出现过,我不相信你那边一点东西都没查到。”
池浪说着,撩着眼皮儿看向克里斯,手指轻轻弹掉了烟灰,“既然署长那边下令在尹山竹的案子上让我们刑事稽查跟你们通力协作,你总得把你知道的信息共享给我。”
克里斯没说话。
直到手里的那根烟快抽完了,他把烟在车门上摁灭了,才终于压低了音量,沉声开口,“我怀疑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哥’是康莱。”
池浪不意外。
山竹死于毒品过量,杀手跟酒吧牵扯甚密,案发现场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凭康莱的能量,这里任何一件事,没有他的默许,都不可能达成。
而要同时满足这三件事,除了完全掌控这间酒吧的康莱外,池浪也不相信换别人能做到这个程度。
同时,再联想当初他跟克里斯一起到FENRIR抓捕“天哥”时的情况……当时他们找到了秘密通往楼下的电梯,所以先入为主地认为“天哥”和当时的毒贩是乘电梯到了拳场,又走拳场密道离开酒吧,最终融进了美食街的人群逃之夭夭的。
可如果……“天哥”根本就没有跑,只是在自己的地盘里施施然地换了个身份呢?
“说得通。”火光明灭里,池浪给自己又续了根烟,他把烟盒递给克里斯,克里斯拒绝了。
“没证据。”克里斯的国字脸显得冷肃又烦躁,“康莱是水塘里的泥鳅,滑不留手,又有市政局那边的庇护——你也看到了,就连出了命案传唤调查这种事,他都能轻而易举地被接走,没有切实证据的前提下,想找机会撬一撬他的嘴,太难了。”
“但FENRIR外松内紧,你也看到了,对方很有经验,我们这么搜,除了那四枚指纹,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找到。”
缭绕的烟雾映衬着池浪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最近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忙成了铁人,比之前更瘦了一些,下颌线因此显得更加锋利,“你查过康莱了?”
“从头到尾。”克里斯拿出手机,把一份标记为“FENRIR康莱”,大小超过200K的文件共享给了池浪,却嘲讽地耸了耸肩,“——遵纪守法,足额纳税,简直是一份完美档案。”
文件内容不少,不适合在这时候笼统地翻阅,池浪接收了文件,打算回警署再仔细看,“有时候,完美本身就是破绽。”
克里斯轻微地点了下头,“刚才我发消息问沙林,他说山竹尸检的毒品分析化验结果今天下班之前就能出来。”
“山竹的死状跟之前的昂坤和这段时间来陆续的几个吸毒致死者很相似,虽然尸检的分析化验结果还没出来,但我和沙林推测,她被注射的应该也是‘mq-E’——就是含有甲喹酮成分的那个新型毒品,我们内部暂时这么叫它。”
池浪:“如果山竹的尸检结果吻合,至少能说明FENRIR跟这个新型毒品案确实脱不开干系了。”
克里斯朝酒吧的大门看了一眼,警员们已经陆续收队出来了,尽管众人都识相地没有到这边来打扰两个队老大的谈话,但他还是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山竹昨天下午在街上的公共电话亭里给我打过一个电话,电话里,她说她觉得FENRIR酒吧好像在用毒品控制在地下拳场的拳手,她接触过作为拳场金字招牌的阿伦,感觉对方有点奇怪。”
克里斯语气黯然,“她给我做线人快两个月了,这是两个月里她好不容易得到的一点线索,本来我跟她说想办法追一追,没想到晚上人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