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恺燊。
关于这个名字的由来，克里斯的文档里也记录了调查到的内容：康莱的外曾祖父是中国人，姓马，他是后来娶了当地的妻子才加入了这边的国籍，直至康莱出生，因为他是家族这一辈里唯一的男孩，所以当时还健在的老爷子执意给小曾孙按照中国人起名的习惯，取了一个寓意很好的中国名字。
寓意很好，但康莱没有用过，康莱?西蓬是他从小到大唯一使用过的名字，而“马恺燊”，只用在了外曾祖父那边的族谱记录上。
这种名字，连曾用名都算不上，要不是克里斯为了抓住康莱的把柄而顺带查了他祖宗十八代，根本就没有外人会知道，像这样芝麻绿豆大的细枝末节看起来这没什么值得深究的，可对池浪来说，却不是这样的。
因为这个名字刻在他的脑子里，十八年过去了，没有一天忘记。
——因为这个名字，曾经出现在了造成他父母当场死亡的那场车祸里。
那场惨烈的车祸造成了三死的结局，除了他父母之外，还有当时负责调查那场事故的交警口中的那个“抱着必死决心撞过来”的肇事司机，杰伊。
杰伊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同时也是个吃了这顿没下顿的落魄户，在车祸发生的一个月之前，他还在靠吃贫困救济金活命，而在车祸发生的前一周，他却全款买了那辆肇事的二手吉普车。
这是当时案件最大的疑点，但当办案警员查到卖给杰伊车辆的二手车行时，得到的信息竟然是，杰伊当时买车给的是现金。
杰伊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社交，对于这样的一个已死之人，要弄清楚他这笔钱是怎么来的，以当时桉城的刑侦技术和手段而言，简直如同大海捞针。
但死的毕竟是当时基本已经赢得市政主席大选的池允和他的夫人。
警方在全城范围内展开地毯式摸排，尤其对有可能让人在短时间内获得大量现金的场所进行重点排查，倒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办案人员在当时桉城的一个规模不大但手续完全合法的私人赌场里找到了蛛丝马迹——
有人指认杰伊在一个月前曾出入那家赌场，并且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在赌桌上赢走了自己不少钱。
后来，赌场的经理在警察的盘问之下也承认了这一点，他找到记录，在一个月前，杰伊在赌场如同赌神附体一样所向披靡，两天赢走了小二十万。
杰伊在合法的赌场里靠自己本事赢了钱，又用这钱中的一大半，去给自己买了辆二手车——看上去合理合法合规，没有疑点，符合逻辑。
可就是太巧了。
跟他径直撞向池浪父母那辆车一样，明明是精心策划，可越是深究，越会发现，这一切都是巧合。
诡异的巧合。
但是让人找不到理由驳斥。
让赌场去评判它一个客人的输赢，基本相当于当着它面给它挖了个巨大的陷阱还要让它自己往里跳，哪怕真有庄家出千，也没有赌场会承认。
漫长的讯问里，赌场方面的负责人只有一句话：杰伊的钱是他自己赢的，跟我们没有关系。
按照桉城这边办案的流程，当时警方把赌场从负责人到员工，上上下下都审了一遍，能查的东西反反复复地查，却最终一无所获，唯一没有接受调查的人，是当时赌场的一个合伙人。
而这个合伙人，名字就叫做“马恺燊”。
合伙人马恺燊只参与投资和分红，并不参与经营和决策，且多年以来都居住在北美，从没到访过桉城，连赌场的职业经理人对他都所知不多，桉城这边出的事，更是跟他八竿子都打不着。
桉城警方基本查不到这样一个人的信息，而马恺燊本人拒绝为这种莫须有的怀疑配合调查，更拒绝为此来到桉城，警方联系过几次之后，马恺燊直接把当时在用的那个手机号码注销了。
至此，他就仿佛泯然于众彻底消失了一样，完全离开了桉城警方的视野，而桉城警方拿一个身在国外的外国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是当年关于北美那个“马恺燊”的全部故事，因为他的失联，对于杰伊那笔现金来源的调查，也慢慢终止。
当年任谁都知道这个马恺燊或许是池家惨剧的关键人物，可尽管当年池允已经事实赢得了市政主席的大选，但到底没正式上台，人活着都还讲个“人走茶凉”，更遑论他和妻子双双亡故。
池浪爷爷和外公外婆都去世的早，池允夫妇车祸之后，池家这边的长辈只剩下一个一直生活在首府的李澜，她曾担任国家法律及体制改革部副部长，但在儿子出事之前，她就已经退休了。
彼时池仲孝刚刚成年，池浪连小学都还没毕业，而反观另一边呢，是虽然输了选举，但随着局势的改变，现在已经成为桉城唯一掌舵人的梅耶。
孰轻孰重，办事的人应该更倾向于哪边的意见，根本不用脑子想也能明白。
因为没有证据，很难说当年池家案子从调查到草草结案，这整个过程中有没有被梅耶做手脚，但事实就是，“马恺燊”这个名字与交通意外的结论，最终都一起被封进了卷宗里。
一切尘埃落定。
“马恺燊”不是当地华人的常用名，从池浪在父母的案子里记住这个外籍华人的名字后，这么多年里，他仔细留意，也从没见过一个重名。
没想到踏破铁鞋，今天却在始料未及的地方见到了。
当年作为赌场合伙人的马恺燊生活在北美，而以“马恺燊”这个名字上了外祖家族谱的康莱在高中毕业后，也曾前往北美的学校留学。
而后康莱一直生活在北美，直到十五年前才回国。
——同样的名字，同样的地点，重叠的时间，甚至于……还有康莱的身份。
他是梅耶的妻弟。
梅耶是当年池家车祸的直接受益人。
池浪抓着鼠标的手背青筋凸起，他定定地盯着屏幕上“马恺燊”这三个字，绝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
康莱，马恺燊，天哥，杀手，尹山竹……
池浪随手抓过案头上的笔记本，落笔飞快地把这些名字写了下来。
就在前天，他决定帮自己喜欢的女人讨公道，但没想到，自己会在这其中收获到一个他找寻许久的人。
………………
…………
山竹的尸检化验结果在两天后才出来，化验结果证实了当时池浪和克里斯的猜测——她体内致死剂量的毒品，正是新型毒品“mq-E”。
另外，技术部那边也有好消息传来，他们将山竹在酒吧拍到的那张男人的侧脸照与彬城监控拍到的蒙脸照做比对，最终得出结论，这两人是同一个人的概率在90%以上。
这边国家的技术相对落后，面部对比相似度能达到概率，其实基本就可以认定为，这两张照片是同一个人。
不过有喜有忧，技术部这边的消息让人振奋，指纹检测和对比的结果却不尽人意。
——池浪找到的那四枚指纹很关键，因为在满屋只有山竹自己指纹痕迹的案发现场，这是区别于山竹指纹的另一个人。
通过对采集到的特定氨基酸进行分析化验，得到结果，这是一名男性的指纹，同时，标记荧光标记抗体的结果显示，指纹中含有极微量的毒品残留，有可能是当时凶手强行给山竹注射毒品的时候留下的。
而这一点也侧面佐证了山竹并非自己注射毒品的尸检结论。
但坏消息是，警方跑遍了现有的指纹库，却没有找到指纹的主人。
桉城的指纹采集漏洞很多，并没有覆盖全体居民，这种结果虽然在最开始就有了心理准备，可依然让人感到沮丧。
尤其是在随后的面部特征对比识别里，池浪他们也没有找到被山竹拍下来的那个杀手。
他仿佛是个幽灵，除了出现在了平安夜当晚的酒吧并且杀了山竹之外，整个城市似乎都没有留下他的任何痕迹。
“找不到这个人。”
林意家的客厅里，这几天把自己当钢铁巨人使唤的池浪瘫在沙发上，把技术部那边合成的3d人脸图片扔在了茶几上，他瘫着的样子很符合活人微死的状态，但神色却又显出一种外形十分矛盾的亢奋，“桉城的监控镜头虽然少，但在城市生活的人，或多或少都会被镜头拍到一些生活的痕迹，可这个人就好像有什么镜头隐身术一样，完全找不到他的任何蛛丝马迹。”
池浪顿了顿，觉得自己说的好像有歧义，又进一步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尽管他遮住了脸，但彬城的交通监控好歹还拍到了他撞人逃逸的画面，但换到我们这里，他能在康莱的酒吧露脸证明他那是他感到安全的地方，那么也可以侧面证明，他在桉城待着的时间要远远高于彬城，但就是这种更频繁的状态，我们的系统却没有拍到任何关于他的画面。”
“说明他很了解桉城的监控分布，”林意点头，总结池浪的话，“或许能够细化到每一个点位，他都预先知晓，所以才能轻车熟路地避开。”
池浪打了个响指，“我就是这个意思。”
林意神色冷静，语气却带着点不加掩饰的嘲讽，“只是杀手的话，不可能拿到详细的城市监控分布图，而有权限拿到图的，一共也就那么些个人。”
因为“马恺燊”的事情，池浪迫切地想要知道康莱背后的故事，从目前的情况看，证实莱叔就是“天哥”，FENRIR酒吧就是一个毒窝，继而将康莱逮捕归案，把人牢牢地摁在警署的审讯室里由他亲自来审，是一条最有效的途径。
而只要莱叔伏法，那么审问出他跟杀害肖月华的那个凶手之间的关系，就是早晚的事。
这么看起来，池浪的目的与山竹遇害一案，几乎完全就是殊途同归。
可是池浪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先不将自己的事告诉姜宥仪和林意，并不是想隐藏什么，只是目前的情况，跟她们说了这件事，也只是多一分担忧和罗乱。
所以在林意话音落下之后，他看了她和姜宥仪一眼，压下了要将康莱缉拿归案的迫切，只认可林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这个颔首，在此刻的三人之间，更像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交流。
杀手能在桉城这么横行无忌，只能是有大人物保他。
桉城的大人物，说多也多，说少的话，实际上对城市有绝对掌控权的，只有两个人——市政厅的梅耶和瑞森资产的素察。
从撞死肖妈妈的动机来看，无论是姜宥仪还是林意和池浪，他们三个都更倾向于后者。
怀疑不能当证据，可根据事实情况做出的分析和推论，能为找到真相提供方向依据。
“过完元旦我就要去安娜家上岗了，”
这段时间总是长时间沉默的姜宥仪直到这里，才轻声开口，区别于以往她故作无辜的绵软声线，如今再不用在林意和池浪面前伪装什么的她，声音听起来经常带着些冷意，“给我点时间，总有机会摸清楚他们家里到底藏着多少牛鬼蛇神。”
“说到这个，”池浪看向姜宥仪，“倒是也有个好消息。”
“克里斯跟我说他当初在山竹的手机上装过监控和反追踪的隐藏程序，根据这几天终端反馈的情况来看——山竹的死亡时间是在24号23点40分左右，而克里斯他们的程序上显示的是标记为山竹的通讯信号在23点27分中断，并且之后再没有上过线。”
“克里斯说他们的那两个隐藏程序是开机自动后台运行的，如果山竹的手机落到杀手手里，那么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解锁手机查看里面的全部信息，那么这个过程中，隐藏程序就一定会有反馈。所以说，‘山竹’一直没上线，就代表手机在24号23点27分的这个时间点上，已经损坏了。”
“我猜，山竹在最后的时刻，为了保护你和隐藏她和缉毒那边来往的信息，应该是想办法把手机以物理形式毁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