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FENRIR拳场人群已散,酒吧跨年夜的狂欢却仍在持续。
场地隔音做得好,一楼dJ伴着热辣舞曲的疯狂喊麦到不了负一层的拳场区域,当拳场的豪赌落下帷幕后,一部电梯就将楼上与楼下切割出了两个世界。
顺着拳场的员工通道一直往里走,穿过岔路众多又弯弯绕绕的狭窄通道,尽头是一道名不经传的黑漆铁门,同样很窄的门板,漆面已经老旧到有些斑驳脱落了,但门上的电子锁却是时下安全性最高的款式。
康莱身后跟着两名保镖,将食指按在指纹输入面板上,电子锁应声而开。
——门后面锁着一个人近十年的生活轨迹。
说是宿舍也行,说是仓库或者别的什么也可以,反正不伦不类,近百平的地下空间里,体能训练的各种器材和拳手训练的沙袋木桩等东西占了一大半,洗过的衣服被随手挂在了器材的横杆上,角落里洗手间兼浴室的那道用来区分空间的隐私浴帘大敞四开着,组合木板搭建起来的简易灶台与之相邻,生活垃圾套着塑料袋堆在灶台的下面,电磁炉没插电,电水壶的警示红灯无声地闪烁着,成了屋里最醒目的光源。
屋子不乱,但窒息。
而屋子的主人仰面躺在大敞四开的洗手间对面的简易铁床上,听见了有人开门进来了,却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
康莱对此习以为常,他带着人走过去,在床头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角的伤甚至还没有结痂的男人,声音很低,听不出喜怒,甚至没头没尾,“你放水了。”
“没有。”床上的男人睁开眼,是刚从拳场回来没多久的阿伦。
因为带伤的缘故,他左眼有点肿,此刻虽然眼睛是睁开了,却没有看康莱,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因为潮湿而严重发霉的逼仄天花板,语气很平静,“老了,没有当年那种力气了,打不过了。”
“你骗骗拳场里的那些赌狗还行,”康莱笑起来,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你当时把他逼到铁笼边上,就是已经准备反杀了——是什么让你临时改变了主意?”
阿伦枕着手臂,从语气到神色都没有任何改变,“力不从心。”
他在堂而皇之地撒谎,康莱很清楚,但对此毫无办法。
不过好在实情显而易见,他嘴上承不承认,本来也没有那么重要。
康莱跳过了这个问题不再纠缠,而是直截了当地问:“池浪跟你说什么了?”
八角笼四周都有监控录像,尽管阿伦和池浪的声音在喧闹的环境里不足以被第三人听见,但录像会忠诚地记录他们口型活动的全过程,阿伦可以不承认自己放水,但这件事瞒不过去。
所以他坦诚地回答:“问我那个丫头,尹山竹。”
康莱一点也不意外,“你怎么说的?”
“我能怎么说?”昏黄的灯光里,阿伦依然盯着发霉的天花板,“难不成我要告诉他,是你让人杀了她?”
“本末倒置了,”康莱好整以暇地笑起来,笑容虚伪得令人作呕,“明明是我帮你的迪恩处理问题。如果他没有暴露,就不会惹来这场麻烦。归根究底,是你没有教好。”
“我的迪恩?”阿伦终于对这四个字有了点反应,他动了动酸胀的眼睛,从康莱进仓库到现在,他总算给了对方一个正眼,连语气也变得有点好笑,“这个定语,你敢不敢当面对迪恩说?”
仿佛是谈论到了一件有趣的事,以至于他说着,就真的笑了出来,“你当然不敢,因为你怕他会直接杀了你。”
他伸了个懒腰,像是一头睡醒的狮子,明明什么也没干,可他坐起来的时候,总是让人会下意识地戒备。
他看着康莱身后的两个保镖霎时绷紧肌肉,微微挑眉,像是狮王审视着不值一提的幼狮,话却是继续对幼狮的主人说的,“——就好像你每次到这里来见我,都还要带上两个保镖一样。”
阿伦的嘲讽毫不掩饰,康莱目光沉下来,嘴角的笑容却充满挖苦,“就算你当年是头谁都敢咬的饿狼,可你也已经被我训了十年了,你以为我还会怕你??”
阿伦无所谓地耸耸肩,他没有任何要动手或者威胁的意思,只是淡淡地陈述事实,“你知道的,在拳场上,胆怯的人才会放狠话。”
康莱也笑,眼神越发恶毒起来,“你也应该清楚,现在激怒我,不是什么理智的做法。”
他头也没回地朝身后的保镖伸手,保镖从兜里掏出了两支针剂,递给了他。
直到看见这两支细细的、装满淡粉色不明液体的针管,阿伦始终无动于衷的神色才出现了裂痕——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两支针剂,像是饥饿了许多天的猛兽看到了一块鲜嫩的肥肉,那张棱角锋利的脸上,原本淡淡的嘲弄逐渐被贪婪和渴求所取代。
这是屡试不爽的驯兽手段,康莱高高在上地哼笑出声。
这声哼笑像是扎进神经的尖刺,让思维已经被针剂牵着走的阿伦短暂地找回理智,他在八角笼里放水让池浪滚的时候就知道今晚他将面对什么,今晚不会善了,康莱这时候拿出两针新毒品来,不过是为了吊着他更难堪而已。
所以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两针格外漂亮的淡粉色液体上移开了,“我让你输了那么多钱,”早已成瘾的东西近在咫尺,身体渴求的本能逐渐强烈,阿伦低沉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起来,却很冷静,“按照以往的经验,你本来也不会让我好过。”
康莱挑眉,不置可否,却动动手指,拔掉了针头的保护套。
针尖在阿伦赤裸的手臂上游走,尖锐、危险又让人着迷的触感让男人下意识地肌肉紧绷,阿伦的目光完全不受理智控制地追随着在皮肤上划过的针尖,皮肤因为这种触感而神经质地微颤。
毒瘾仿佛逐渐被勾起来了,他极度渴望那淡粉色的液体刺破皮肤灌进血管,欲望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束缚,可耳边却听见康莱玩味儿十足的声音,“那也只是扣你一支药而已。”
康莱勾了勾手指,细细的针管里那一点淡粉色的药液随之涌出——那一针没有落到阿伦的手臂上,药液像是屋檐上落下的牛毛细雨,无声地落在阿伦脚边,转眼就融进了水泥地里,只留下了一道浅而细的湿润的痕迹。
阿伦的目光剧烈跳动了一下,他坐在床边,趿拉着脏污拖鞋的脚趾都因此而用力蜷缩了起来,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地再度闭上了眼睛。
他在拳场上,该输还是要赢,都是被康莱控制的,如果让康莱输了钱,康莱就会停他一天“药”以作惩罚。
过程是难熬,但这种日子阿伦过了小十年,也早就已经习惯了。
康莱也知道他已经不怕这个了。
这些年,为了控制这个杀戮机器,他们给他的毒品从冰毒到海洛因,再到现在纯度越来越高的“mq-E”,成瘾和麻木在阿伦身上,仿佛是两种互不干扰的状态。
不过事情到了今天,康莱想玩点以前不敢冒然玩的游戏了。
所以他在阿伦一瞬不瞬追随的视线里,将手上的另一支针剂也打开了——
那是最细的针管,即使里面灌满了药液,实际上也并没有多少。
他按着针管往下推,在阿伦逐渐警惕的目光下,第二针的药液都呲在了阿伦的黑色无袖背心上。
药液渗进纯棉背心的纹路,同样留下浅浅的濡湿痕迹,阿伦的脸色逐渐惊惧起来,仿佛预料到了康莱想要干什么。
果然,在他的万分警惕里,康莱不紧不慢地将今天的新玩法说了出来,“不过这次,我打算把你明天的那一支也扣掉。”
“你疯了!”仿佛是被掐住了绝对的要害,阿伦的脸色骤然变得骇人,在出声的同时就要站起来,但康莱身后的两个保镖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反应一样,在他刚有动作的瞬间,立即上前,一左一右地猛然按住他的肩膀,强逼着他坐了回去。
康莱的保镖都是好手,以阿伦现在这个败絮其中的状态,以一敌二没有胜算,他瞠目欲裂地看向康莱,却任由保镖按着,没再挣扎,“我不可能挺得过两天!!”
“嗯哼~”康莱轻飘飘地耸肩,欣赏着阿伦逐渐浮现在脸上的恐惧,却对他的辩驳不为所动,“别这么小瞧自己。”
人被保镖牢牢地押着,康莱不再忌惮他,“戒毒所里不都是这么戒毒的吗?说不定你熬过两天,直接戒掉了呢。”
——不可能的。
戒毒所戒毒靠的是长期的生理脱敏和辅助药物治疗,而康莱给阿伦注射的是比市场上流通的“mq-E”纯度更高的“高货”。
这种高纯度的东西,断粮两天再复吸,只会产生更严重的毒品依赖。
康莱只是想让他更加痛苦罢了。
阿伦怒目圆睁,死死地瞪着康莱。
毒瘾已经被康莱方才的引诱和此刻衣服上隐约弥散出来的熟悉药液味道勾起来了,他的喉咙逐渐漫起痒意,很快就如同无数只蚂蚁在里面乱爬一样越发强烈,他被这种习以为常又难以忍耐的瘙痒轻而易举地捕获,尚还清醒的意识仍然在忍耐,肢体上的本能却驱使他古怪地动了一下脖子。
康莱正中下怀地加深了笑意。
他太清楚“mq-E”毒瘾发作起来是什么样子了,当即施施然地后退了两步,给保镖们使了个眼色。
阿伦床下就有直径达到三公分的铁链,一端被牢牢地焊在铁铸的床脚上,一端长长地盘踞着,此刻被保镖拉出来,三下五除二地捆住了阿伦的手脚。
先捆手再绑脚,手脚之间相连的铁链收得极短,以至于阿伦为了适应这个长度,必须要弓着腰蜷着腿才行。
这么做当然不舒服,但康莱让人干这事儿的本意倒真不是为了虐待——他是怕阿伦毒瘾彻底起来之后,长久得不到缓解而自残。
毕竟阿伦哪怕到了今天这样强弩之末的地步,依然有着恐怖的战斗力。
这样的锁法能完全限制他手上的动作,再加上……
一个保镖把阿伦锁好后,另一个人掰开他的嘴,在他的牙齿上套上了拳场才会用到的保护牙套。
可笑拳场搏命的时候该有的护具没有,现在又怕他硬扛毒瘾真的死了,倒是都用了起来。
床脚包裹冷铁的防撞棉是很早之前就缠好的,经受过阿伦犯毒瘾时猛烈的撞击,如今早已陈旧脏污不堪,但基本的防护作用还在,保镖再度把周围的防护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站起身对康莱点了点头。
阿伦弓着腰缩着手脚侧躺在一动都嘎吱作响的铁床上,在身体神经质的抽搐里,用尚且还算清醒的目光,看着康莱指挥保镖去靠近灶台的杂物堆那边搬过来了一箱矿泉水,放在了床脚。
“水给你,渴了自己喝。”康莱说着,轻佻地拍了拍阿伦已经有些不正常泛红的脸,一副看好戏样子,漫声说道:“可别说我虐待你。”
“放心,不会让你死的,”他指了指仓库一角架在天花板上的那个明晃晃的监控,理所当然地开玩笑,“如果真到了你熬不过去的时候,会有天使从天而降救你脱离苦海的~”
康莱带着人施施然地走了,大门开了又关,上锁的电子音从外面传进来。
阿伦闭上眼睛,带着牙套的牙齿死死咬着,清楚地感受着毒瘾逐渐发作时身体的变化——
万蚁噬心的痒意只是个开始,比起很快就能熬过去的瘙痒,之后如同抽筋剥皮的疼才是他要长时间对抗的敌人。
阿伦是个被子弹打折骨头都能忍住不吭声的人,但“mq-E”的毒瘾他扛不住。
那种痛苦完全超过了人类意志力能忍受的范围。
阿伦深吸口气,竭力蜷缩着自己,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康莱临走之前那句看似揶揄,实则意味深长的话,魔音一样在耳边不断回响,阿伦的记忆也因为他恶意的提醒,而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另一件事——
在他被康莱用毒品控制,又深受毒瘾折磨的这些年里,他确实遇到过一个在他熬不下去的时候,从天而降的天使。
近十年了,就那么一个。
……是尹山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