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父母的心下更安定一点,林意是吃完晚饭才从爸妈家离开的。
一月份的桉城天黑得比平时稍早了一些,不到七点半,已经完全黑透了。
林意把车从主路上开出来,往城郊的方向走,继而上了绕城高速。
说是绕城高速,但这边高速路的环境普遍很差,大晚上走绕城的车也不多,一路上能遇上几台车,如果留心的话,完全能数得过来。
高速没灯,林意雪亮的车灯切开黑暗的前路,慢慢踩油门加速,发动机随之发出低沉的怒吼。
她是带着怒气在开车的。
准确地说,是几乎无法压下去的愤怒。
林意向来情绪稳定,再复杂的情况她也能按照自己的节奏有条不紊地处理,她很少有愤怒到需要飙车发泄情绪的时候,但这会儿要去跟姜宥仪他们会合的路上,她特意走了高速。
——那些人动了她的底线。
曾经做律师也好,现在做私家侦探也好,她自己的工作,她可以承受任何附加的后果,但这里绝不包括对方去骚扰她的家人。
而且……竟然是以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的这种方式。
方才无论林意怎么问,林妙琴和诺丁都不肯说来的人是谁,林意知道自己父母嘴严的程度,他们打定主意不说的话,林意死活都撬不开他们的嘴。
但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上门去威胁她父母的人到底是谁也已经不重要的,毕竟不管是谁,反正跑不出康莱、素察——甚至是梅耶他们的授意。
他们这些人本来就是一派的。
康莱的酒吧藏着那么多见不得人的秘密,大选在即,哪怕酒吧的事情跟梅耶没有关系,一旦康莱出事,这位妻弟也绝对会成为他竞选的污点。
他们当然害怕阿伦说出什么更龌龊的事情来,现在无法对阿伦下手,那让把他们这些在查这件事的人一个个折断也是好的。
虽然林意一时琢磨不明白,在这种敌暗我明的情况下,如同要把池浪解雇一样,对她直接下手才是最有效的办法,对方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地绕弯子找上她的父母。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既然动了她的家人,那这场仗,她势必要跟他们打到底。
她当然清楚对方是足够撼动桉城的存在,大象要碾死一只蚂蚁很容易,但如果它们成群结队、生生不息呢?
林意曾经打了那么多年的官司,鲜有败绩,所以她不信邪能胜正。
勉强把几乎顶到头顶的怒气值借着飙车发泄出去了一些,林意深吸口气,慢慢把车速降到正常限速之内,给姜宥仪打了电话。
她手机连着蓝牙,很快姜宥仪的声音就从车载音响清晰地传了过来,“阿林,你到哪里了?”
走高速去跟姜宥仪他们汇合要绕一点远路,林意看了眼导航的剩余时间,“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左右,你们把人从医院搬走了吗?”
“已经搬过来都安顿好了。”电话的另一边,姜宥仪站在此刻所处的地下室里,看着一只手被池浪的手铐靠在床头,身上连着监护仪却仍旧无知无觉昏睡着的阿伦,神色有点微妙,“就是我没想到,你们这地方找的也实在是……”
她语气实在古怪,林意被逗笑了,“这可不是我找的,都得归功给池浪。在坑哥这条路上,他一向走在最前线。”
说着,她又正色起来,“医院那边安生吗?”
“并不,”姜宥仪看了眼坐在桌边凳子上的池浪,回答林意,“陈院长那边刚给池浪发过来了一段监控录像,幸亏我们动作快,在半个小时前,康莱拿着阿伦在拳场的合同,以他老板的身份来嘉和要人了——也不是说要把人直接带走,只说是探视。”
阿伦没有亲属,签了合同并且有着近十年合作关系的老板相当于他的健康负责人,阿伦自己没有签署任何拒绝探视的文件,那么只要康莱要求探视,医院没有资格拒绝。
陈怀瑾亲自带康莱去了阿伦住着的IcU,但康莱推开门,只看见了一个人去屋空的病房。
陈怀瑾做事很细心,先前染血的被褥早就已经被换掉了,从依然在工作的仪器和床褥上挣扎的褶皱上看,这里完全就是一个久住的病人刚刚离开的样子,而当康莱质问陈怀瑾的时候,池浪和姜宥仪都从监控录像里,看到了一个在不苟言笑和一板一眼里堂而皇之打太极的陈院长——
“病人有行为能力,又没有监护人,我们无权阻拦他的行动,也没有立场过问他的去向。”
至于被搬走的阿伦此刻到底身在何处呢?
……他在池仲孝位于南山的家里。
此刻大法官就环抱着手臂靠在门边上,顶着一张扑克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林意说池浪“坑哥”一点也没冤枉他,因为早上他献殷勤地喊池仲孝“哥”,接着要求他帮忙的事,就是让他准备帮忙接收阿伦。
池仲孝也没法拒绝,因为当他知道康莱的另一个名字是“马恺燊”的时候,这件事他就已经势必要参与其中了。
池仲孝的行动力非常可怕,只大半天的时间,他就把地下室完全收拾出来,让陈怀瑾以出急救的名义,掩人耳目地用救护车运来了一整套嘉和医院加护病房同款的监护仪器。
……就是现在连接在阿伦身上的那些。
因为池仲孝和池浪都在旁边,姜宥仪接林意电话的时候开了免提,池仲孝耐心地等她和姜宥仪说完了话,走到了姜宥仪旁边,借着她的手机问女朋友,“从你父母那边过来南山开车用不了半个小时这么久,阿林,你去哪里了?”
池仲孝和林意的洞察力都敏锐得可怕,同在屋里的姜宥仪和池浪完全没想到这一层,林意却早已对此习以为常,“我在绕城高速上,没什么事儿,详细的等我到了再跟你们——”
林意的最后一个字音戛然而止。
林意已经准备并道下匝道出高速了。在并道之前,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左边的后视镜。
绕城高速这时候车辆少之又少,当她看后视镜的同时,一辆比她车速快很多的轿车疾驰而过。
得益于这辆车,林意在对方车灯从后往前极快晃眼而过的这一瞬间,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距离她大概百米之外,竟然有台车。
高速路上有车当然无可厚非,但让林意在意的是,在完全被黑夜笼罩的高速上,那车竟然没开车灯!
“等一下。”
林意的声音倏然冷肃下来,电话另一边,别墅地下室里的姜宥仪和池家兄弟几乎都在这个瞬间,从她的语气里听出来的不对劲。
但还没等他们问,林意已经告诉了他们,“好像有车在跟踪我。”
几乎是霎时,姜宥仪就想起了山竹当时的那个林意可能被跟踪的猜测。
但这件事她之前跟林意提过,林意这段时间一直在留心,行车记录仪也查了,并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
“还幸亏我今天上了高速,要不然我还抓不到这个‘鬼’。”林意冷笑,为了试探那车是不是跟踪自己的,她放弃了进匝道的打算,油门倏然踩到底,SUV瞬间提速!——
SUV的车灯破开黑暗的前路,林意稳稳地握着方向盘,借着车辆尾灯的一点微光,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隐身在暗夜中的影子。
而下一秒,那车也骤然加速追上来,继续保持着近百米的距离,不急不躁地远远坠在林意身后。
池仲孝的地下室里,坐在凳子上的池浪也已经站在了姜宥仪身边,三个人从放到最大的扬声器里能清晰地听见车辆发动机的噪音。
片刻之后,池仲孝蹙眉问林意:“怎么样?”
“确实是跟我的。”林意目光沉重地看着前方,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利落地换掉了车里的导航,“对方车技应该比我高,我没把握能甩掉他,不去你那里了,我先回家。”
尽管眉心已经蹙起,但池仲孝的声音也极度冷静,“如果有危险?”
“不会,”林意冷笑了一声,“我看他轻车熟路的,应该不是第一天跟我了,如果要做什么的话,他不会等到现在。但是宥仪,”
林意边开车边关注着后车,同时想起另一件事,一心三用地跟姜宥仪说话,“就今天一天的时间,池浪被停职,我被跟踪,所以可以肯定,我们先前做的事情一定已经被对家注意到了,他们开始反击了,所以你在安娜那边工作已经不安全了。你要么先找个理由跟安娜把工作辞了吧,这段时间先在家避一避。”
“不,”姜宥仪的神色也很冷,像是一只急红了眼准备咬人的兔子,“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之前安娜让我住家我拒绝了,但现在——我决定住进他们家里了。与其我什么都不能做地在家里躲避不一定能完全躲开的危险,不如我把自己跟诺兰锁死,反正那孩子很粘我,我们同吃同住,我不信他们会当着孩子的面对我不利。”
姜宥仪有她自己的想法,说的也有道理,林意没有再劝说,只是提醒他们,“你们也小心点,对方既然能跟我,难保不会也跟踪你们,池浪那车太显眼了,半个桉城的不法分子都认识。”
“好。”凭池浪的经验和警惕性,他绝不可能被人跟踪而自己却发现不了,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简短地应了一声,担忧地嘱咐,“你小心。”
林意答应着要挂电话,但池仲孝语气沉着地拦住了她,“电话别挂,直到你回家进屋。”
林意知道他是担心,一边忽快忽慢地遛着后面的黑车玩,一边回了一声好。
林意小区的地下车库是需要识别车牌才会抬杆的,不是业主车辆根本进不来,所以直到把车开进地库,林意才微微放松了一路紧绷的肩膀。
她依言直到进屋才挂掉了跟姜宥仪的通话,家里有防监控和监听的探测仪,她从衣帽间她专门放“设备”的抽屉里把仪器找出来,把家里包括姜宥仪的房间在内,全部仔仔细细地扫了一遍。
而后又坐电梯下楼,把自己的车也过了一遍。
好在除了她被跟踪之外,其他都没有异常。
池浪和姜宥仪是过了凌晨才一起回来的,池仲孝本来想跟他们过来,但因为大法官树大招风实在醒目,被另外三个人一起严词拒绝了。
林意在回家的路上,打着电话把父母家被不速之客造访这事儿跟同伴们说了,所以此刻三人坐在书房,有一件事不用再聊也已经足够清晰——
他们的敌人开始有动作,而如今对手强大,敌暗我明,他们很被动。
“我刚才在池法官那里已经给安娜打过电话了,”客厅里,姜宥仪坐在她常坐的位置上,告诉没有听到她通话内容的林意,“我说我去她那里,今天试了一下,通勤往返太耗费时间和精力,所以改变主意答应直接住家,她没有表现出怀疑,甚至十分满意我这个决定。”
“安娜表现如常,证明素察大概率还不知道已经被你偷了家。”林意理智地分析,“否则的话,他们绝不可能允许你靠近他们家唯一的孩子。”
“是,”姜宥仪抱着抱枕凉凉地笑了笑,“我希望他们能灯下黑的再久一点。另外有件事,”
她顿了顿,接着说:“我透了诺兰的话,安娜去南非度假的这段时间,奥汀跟她的确是住同一家酒店的,基本可以肯定,他和安娜之间的纠缠,绝不会像表面表现得那么简单和干净。”
“我调查科瑞博公司的事快有眉目了,从现有的资料和情况看,他们这家药企可比我预想中更精彩得多,如果安娜真跟奥汀有染,那就更精彩了。”
林意冷笑,说着看向池浪,有一点遗憾,“只是池浪现在被停职,后面想要进他们公司拿证据,可能要费些周折了。”
“停我职也未必不是好事,平时是敌暗我明,但我现在闲人一个,他们要盯我,可没那么容易了。”池浪挑眉,笑容有些正中下怀的意思,“不能在阿伦这一棵树上吊死,我打算趁这个机会去一趟首府找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