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后———
长安城的年节余韵尚未散尽,汉王宫却已笼罩在紧张的氛围中。正月二十八的清晨,急促的马蹄声踏破宫门的宁静,两名信使一前一后飞驰入宫。
\"巴蜀捷报!独孤将军全歼僚人叛军!\"第一个信使高举军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冻得通红的脸上却洋溢着喜悦。
几乎是前后脚,又一匹快马奔至,马背上的人浑身是雪:\"绣衣卫密报!\"这声通报却低沉而急促,带着不祥的意味。
侍从急忙将两份文书呈上。刘璟同时展开,嘴角先是一扬,随即又微微皱起。独孤信果然不负所望,不出一个多月就平定僚乱;但武川会在巴蜀神秘消失,却让他心生警惕——宇文泰的爪牙绝不会轻易放弃。
\"传五相即刻入宫议事。\"刘璟的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手中的文书被轻轻放在案上。
不多时,长孙俭、苏绰、元修伯、郦道元、高翼五位重臣齐聚宣政殿。刘璟将两份文书传阅下去,殿内一时寂静,只闻炭火在铜盆中噼啪作响。
\"诸位以为,\"刘璟打破沉默,\"南中当如何治理?\"
高翼率先开口,声如洪钟:\"蛮夷反复无常,当以重兵镇之。臣建议在南中要害处设立军镇,驻精兵三万,若有异动,即刻镇压。\"这位门下侍中说话时拳头紧握,不愧是高氏四杰的父亲。
\"不可。\"郦道元摇头,手中的玉笏轻轻点地,\"南中地势复杂,山高林密,用兵耗费巨大。前汉诸葛亮南征,亦是以抚为主,屡擒孟获,终收其心。\"这位老臣语气平和,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元修伯附和道:\"郦公所言极是。蛮夷虽悍,亦是人子。臣建议沿用诸葛旧制,修筑道路,派遣农官医官,开设学堂,教以礼仪,化夷为汉。\"他说话时总是微微躬身,保持着谦逊的姿态。
长孙俭抚须沉吟,目光深邃:\"还需重用当地酋长。蛮王孟英在南中威望甚高,可授官职,许以世袭,以夷制夷。同时选派汉官为辅,潜移默化。\"这位尚书令向来注重实效,提出的建议总是兼顾各方利益。
苏绰一直沉默不语,手指在沙盘上推演着什么。刘璟点名:\"令绰有何高见?\"
苏绰抬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诸位所言皆有理,但需加上一条:移民实边。将巴蜀的无地百姓迁往南中,分给田地,三年免赋。如此既可缓解巴蜀人多地少之困,又能巩固汉人在南中之势。蛮夷见汉人安居乐业,自然归心。\"他的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一条路线,\"可从这里开辟一条新路,连通巴蜀与南中。\"
刘璟眼中闪过赞许之色:\"善。就依此议:加封孟英为镇南将军、龙编侯;加封独孤信为镇远将军、信义侯,组建剑南督护府,任都督;杨乾运为副都督;调侯瑱回长安任左威卫将军;独孤楠出任万州都督、抚夷使。\"
众相领命而去,唯独苏绰被刘璟留下。
殿门缓缓闭合,只剩下君臣二人。刘璟走下王座,来到窗前。窗外积雪初融,但春寒料峭,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今年雪灾之后,国库还有多少钱粮?\"刘璟看似随意地问道。
苏绰心中一震。他太了解这位主公了——每当刘璟用这种看似随意的语气问话时,往往心中已有重大决断。
\"回大王,\"苏绰谨慎回答,\"去岁存粮三百二十万石,今春雪灾赈济用去九十余万石,军粮常备一百五十万石,现存约八十万石。钱帛约三百万贯,其中百万贯已拨付各地修复灾损。\"
刘璟转身,目光如炬:\"若我出兵十万进攻中原,能支持多久?\"
苏绰心中暗叹果然如此。他掐指计算,每一个数字都关系着千万生灵:\"若出兵十万,需民夫二十万运粮。三十万人每日耗粮约六千石,加上马料、器械损耗...现存钱粮最多支撑三个月。而且...\"他顿了顿,\"马上就要春耕,若征调太多民夫,恐误农时。\"
刘璟沉默片刻。他何尝不知此时出兵艰难,但宇文泰屡派武川会破坏汉国内政,此仇不报,何以立威?
\"你认为何时出兵合适?\"
苏绰看出刘璟的犹豫,趁机进言:\"九月秋收后出兵最为适宜。那时新粮入库,国库充足;百姓农闲,协助转运也可得一份口粮;而且...\"他加重语气,\"我们预计今年还要征兵十万,新兵需要时间训练。\"
见刘璟仍在沉吟,苏绰补充道:\"这八个月时间,我们可遣使联络高欢。宇文泰也是他的心头大患,想必他很乐意与我们共分中原。\"
刘璟心中暗忖:我若出兵十万,纵然能全取中原,若高欢背信弃义,突然来摘桃子,中原之地,他的四十万人马纵横,胜负难料。不如合作,先灭了宇文泰。
刘璟终于点头:\"善。就依卿言。那么派谁出使北魏合适?\"
\"长孙俭的族弟长孙兕。\"苏绰显然早有考虑,\"此人能言善辩,熟知北魏内情,且是长孙俭族弟,足以显示我国重视。\"
\"准奏。\"刘璟终于露出笑容,\"就让宇文泰再多活几个月。\"
洛阳的怒火
与此同时,洛阳皇宫内,北周皇帝宇文泰正对着一份密报大发雷霆。
\"废物!一群废物!\"他将茶盏摔得粉碎,碎片四溅,\"武川会精锐尽出,不仅没能破坏汉国在巴蜀的统治,反倒损兵折将!\"
跪在地上的密探瑟瑟发抖,额头紧贴冰冷的地砖:\"陛下息怒...会主宇文导大人被刺客毒针所伤,虽保住性命,但半身瘫痪...\"
宇文泰猛地起身:\"你说什么?导儿他...\"他踉跄一步,扶住案几。宇文导不仅是武川会主,更是他最疼爱的侄子,是他已故兄长唯一的骨血。
\"刘璟...好一个刘璟!\"宇文泰咬牙切齿,“此仇不报,朕誓不为人!\"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年多的帝王生涯让他学会了控制情绪,哪怕内心已是惊涛骇浪。
\"刘璟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宇文泰的声音变得冰冷,\"以他的性格,最迟秋后就会出兵。\"
侍立一旁的尚书左仆射杨侃躬身道:\"陛下英明。我们需早做打算。\"
宇文泰眼中闪过锐光:\"单凭我们难以抗衡汉国。但若联合高欢和萧衍...三国合力,必能灭汉!\"
尚书右仆射卢辩皱眉:\"高欢与陛下有隙,萧衍笃信佛教,厌恶征战,恐怕...\"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宇文泰冷笑,\"高欢虽与我不和,但更怕刘璟坐大。至于萧衍...\"他顿了顿,\"听说他十分宠信一个叫朱异的人,此人贪财好色,或许可从中运作。\"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三个国家:\"三国合围,瓜分关中。高欢得河东、陇西,萧衍取荆北、巴蜀,朕只要关中故地。如此诱惑,他们能不心动?\"
\"陛下圣明!\"卢辩拜服,\"臣这就遣使前往北魏和南梁。\"
宇文泰望向西方,目光仿佛穿透宫墙,看到长安城中的那个对手。他知道,这场博弈要开始了,而赌注是整个天下。
“玄德兄,为了这个天下,只能对你说抱歉了…”宇文泰喃喃自语道。
夜幕降临,两匹快马分别从洛阳东门和南门悄然驰出,奔向邺城和建康。骑手们裹紧披风,怀中的密信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整个时代的重量。
在长安,刘璟站在宫墙上,远眺东方。寒风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大王,夜深了,该回宫了。\"亲卫刘桃枝轻声提醒。
刘璟恍若未闻,良久才缓缓道:\"桃枝你说,此刻宇文泰在做什么?\"
刘桃枝不知如何回答,只得低头不语。
刘璟微微一笑:\"他一定在骂我,也在怕我。\"他的目光变得深邃,\"但这还不够。我要让他寝食难安,要让他知道,与我为敌的下场。\"
夜空中的星辰闪烁,仿佛在注视着人间的这场博弈。而在这场博弈中,没有人是真正的棋子,每个人都在为各自的信念和野心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