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四·长安·未央宫
春日的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洒在未央宫御书房光洁的金砖地面上。今日,汉王刘璟在此举行内朝会,气氛庄重而略显紧绷。
议题只有一个:由现任三相公布他们推举的接替郦道元、高翼致仕后空缺相位的候选人名单,遴选出四相。六部主官列席旁听,秘书监魏收与才子庾信则端坐一侧,笔墨齐备,负责记录此次重要会议的每一句言辞。
九位帝国核心重臣齐聚于汉王驾前。唯一引人注目的缺席者是礼部尚书郑道昭,他告假称身体不适。刘璟端坐于御案之后,目光扫过空着的位置,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冷笑,显然对郑道昭的“不适”心知肚明,但他并未点破,只是平静地宣布内朝会开始。
尚书令长孙俭率先起身,他年岁较长,资历深厚,先是向刘璟躬身,说了一番感谢汉王信任、赋予他们举荐贤能重任的套话,然后便切入正题。他声音沉稳,条理清晰:“臣首推,民部尚书柳敏。”他看向坐在一旁的柳敏,目光中带着认可,“柳尚书执掌民部多年,精于算学,府库钱粮,账目清晰,可谓算无遗策。近年来大力推动关中与四方商贸,税制改革亦卓有成效,国库丰盈,此其大功。且柳尚书正值盛年,精力充沛,足可担当更重之任。”
众人闻言,大多微微颔首。柳敏的能力和政绩有目共睹,确实是热门人选。
长孙俭稍作停顿,继续道:“臣再推,工部尚书唐邕。”他转向唐邕,“唐尚书在职期间,勤勉务实,凡事量力而行,绝不好大喜功。主持修复关中多条古渠,治理渭水、泾河水患,惠及百万农田;组织民力拓宽关中入蜀之金牛道,商旅称便。更难得者,其督领将作监,鼓励工匠研发新式农具、织机等,于国计民生大有裨益。此等实干之才,理当重用。”
唐邕的功绩也颇为扎实,众人脸上也多显赞同之色。刘璟见有人似乎想发言,便轻轻抬手,示意稍安勿躁,待所有推荐名单公布后再议。
紧接着,尚书左仆射苏绰起身。他素以知人善任、洞察圣心着称。他声音清朗,开口道:“臣推荐二人。其一,巴蜀都督府长史,高宾。”他目光扫过众人,“高宾乃吏考正途出身,自基层县令做起,历经太守、州刺史,外可协理军务,内能安抚百姓,允文允武,政绩斐然,巴蜀之地能如此迅速安定并渐趋富庶,高宾功不可没。此等全面之才,堪入中枢,担重任。”
刘璟听着,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高宾确实是他暗中属意的人选之一。
苏绰继续道:“其二,臣推荐,门下侍郎,张岳。”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敬意,“张侍郎多年潜伏北齐,身处虎狼之穴,为我大汉延揽了如杨愔等众多贤才,更提供了无数关乎国运之机密情报,其间艰险,难以尽述。功成归国后,不居功自傲,辅佐高公处理门下省事务,兢兢业业,细致周详,从未有半分疏漏。此等忠勤之士,于国于君,皆有大功,理当褒奖重用。”
苏绰推荐的这两人,可谓都搔到了刘璟的痒处,完全符合他对于新相既要能力出众,又要忠诚可靠的要求。众人心中暗叹,苏绰果然“简在帝心”。
随后,另一位参与推荐的重臣元修伯也公布了名单,他的推荐却别具意味,聚焦于归降之臣。他首先道:“臣推荐,中原行台尚书左丞,杨侃。”杨侃原是北周尚书左仆射,归顺后任职于新设的中原行台。“杨公今年五十有三,然精神矍铄,体魄强健。历仕三朝,资历之深,无人能出其右。且素有智谋,当年曾为尔朱兆画策,挫败南梁名将陈庆之北伐之师,此乃实打实之功绩,足证其能。”
接着,他又道:“臣再推,益州刺史,贺琛。贺刺史原为南梁南阳太守,归我大汉后,治理益州,政声卓着。其人品行方正,坚守原则,即便在梁朝时,亦敢冒死上书,直谏梁帝萧衍,请求约束宗室奢靡、限制佛寺过度侵占民产。在益州任上,不畏强豪,坚决打击地方势力,大力整治巴蜀私盐泛滥之痼疾,执法如山,从不徇情,素有‘铁面刺史’之誉。朝廷正需此等刚正不阿、勇于任事之臣。”
这两位的推荐,显示了举荐者意在平衡各方势力,安抚降臣,同时也确实基于其能力和政绩。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刘璟身上。刘璟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决断:“郦公与高公临致仕前,亦向孤推荐了两位贤才。一为会州刺史杜弼,一为豳州刺史崔季舒。二人在地方之政绩,想必诸位亦有耳闻,孤便不再赘述。”他目光扫过全场,“现在,请诸卿将方才所荐之人,心中稍作权衡。半刻钟后,孤念到名字,诸位举手表决,以示公允。”
御书房内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和魏收、庾信笔尖在纸上的沙沙声。各位重臣或闭目沉思,或暗自打量他人神色,心中权衡着利益、能力与平衡。
然而,就在这决定帝国未来权力格局的关键时刻,殿外突然传来了羽林中郎将贺若敦急促而洪亮的禀报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大王!宫外有紧急事态,容末将即刻禀告!”
“进来说!”刘璟眉头微皱。
贺若敦一身戎装,快步走入,单膝跪地,语气沉凝:“启禀大王!数千太学学子,此刻聚集于朱雀大街,游行请愿!他们……他们高举横幅,上书‘清君侧,正朝纲’等语,痛斥……痛斥朝廷有奸相误国,蒙蔽圣听!并喧嚷称,此次选相之事,早已内定,不过是走个过场,他们要求朝廷公开遴选,公正用人!”
“何人领头?”刘璟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据查,正是……正是告假在府的礼部尚书,郑道昭,郑公!”
“什么?郑道昭?!”
“岂有此理!”
“他竟然敢蛊惑学子,聚众闹事!”
贺若敦话音刚落,御书房内顿时一片哗然!在场的高官们无不面露怒色,纷纷出声斥责。长孙俭气得胡须直抖:“郑道昭枉读圣贤书!竟行此挟持舆论、要挟朝廷之事!” 苏绰也眉头紧锁:“此举实乃祸乱朝纲,其心可诛!”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皆怒骂郑道昭图谋不轨,借机生事。
在一片愤慨声中,刘璟却轻轻拍了拍御案,示意众人安静。他的脸上非但没有怒容,反而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目光扫过群臣,缓缓说道:
“诸卿,何必动怒?既然太学的莘莘学子们心系国事,上街鸣其不平,这是关心朝廷嘛。我等身居庙堂,岂能闭塞视听了?”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袖,“走吧,诸位爱卿,随孤一起出宫,亲耳去听一听,郑公和这些年轻的太学生们,究竟有何具体的诉求,有何等的冤屈要陈。”
他顿了顿,目光落回那份尚未开始表决的名单上,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至于这选相之事……暂且搁置。待厘清了宫外这场风波的始末根源,再议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