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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外·汉军大营

左丞相王伟,这位侯景政权名义上的文官之首,此刻内心充满了赴死般的悲壮与忐忑,被两名高大的汉军亲卫“请”进了戒备森严的汉军大营。他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官袍,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走向那座象征着汉军权力核心的中军大帐。

帐内,汉王刘璟正背对着帐门,独自一人站在一座巨大的、标注着建康及周边山川地貌的沙盘前,眉头微蹙,陷入沉思。从纯军事角度看,剿灭侯景的战争已毫无悬念。汉军十万精锐陈兵建康城外,粮草物资囤积了足有半年之用,兵精粮足,士气高昂。反观建康城内,虽有号称二十万的梁军降卒和侯景本部,但军心涣散,守备混乱,在刘璟眼中不堪一击。更何况,他还有后手——已密令京口大营的刘淇,在适当时机接引五万淮南汉军渡江南下。届时,总兵力将高达十五万,足以泰山压顶,稳操胜券。

然而,此刻刘璟思虑的,早已超越了单纯的军事征服。他更多地在考虑消灭侯景之后,这片富庶而排外的江南土地该如何治理。尽管梁武帝萧衍晚年昏聩,笃信佛教,耗费国力,加之贪官污吏横行,苛捐杂税沉重,使得民怨沸腾,可这并不意味着汉军就能顺理成章地赢得江南民心。驻军城外的这些日子里,刘璟深有感触。汉军帮助清扫建康外围的侯景叛军,肃清匪患,但沿途的百姓大多只是冷眼旁观,眼神中充满了疏离、警惕,甚至隐隐的敌意。没有箪食壶浆,没有主动引路示好,他们似乎将汉军与侯景视为一丘之貉——都是来自北方的侵略者。这种无声的抗拒,比明刀明枪的战斗更让刘璟感到棘手。

就在刘璟对着沙盘上蜿蜒的长江和密集的江南水网默默出神时,帐外传来了亲卫都督刘桃枝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启禀大王,唐国左丞相王伟求见。”

“唐国?”刘璟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嘴角不由勾起一丝混合着荒谬和讥讽的冷笑。侯景这狗东西,动作倒是快,居然真的迫不及待地称帝了?还用了“唐”这个国号?真是……不知死活!刘璟几乎想给侯景点个“赞”,感谢他成功玷污了这个日后本该光芒万丈的国号,想必后世再有人想用“唐”字,都得先掂量掂量这份来自历史的“馈赠”了。思绪飘忽间,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麾下大将李虎那个调皮的儿子李柄,年初爬树摔成了瘫子,看来是生不出那个本该名叫“李渊”的“孽障”了。一念及此,他心中竟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不知是庆幸还是惋惜。

他迅速收敛心神,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玩味:“请他进来。”

王伟深吸一口气,手捧着一卷明黄诏书,硬着头皮,迈着有些虚浮的步子走了进来。他强作镇定,对着刘璟的背影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大……大唐左丞相王伟,参见汉王殿下。”

刘璟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落在王伟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孤王只知道这天下有梁、齐二国,何时又冒出来一个‘唐国’?王丞相,莫非是走错了营帐?”

王伟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尴尬得无地自容,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汉王殿下容禀……先帝萧纲……自觉德薄,难以匡扶社稷,已于日前……禅让位于宇宙大将军、丞相侯景。我主……已于今日正式登基称帝,立国号为‘唐’。特……特派外臣前来,告知汉王殿下。” 他这番话说的磕磕绊绊,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至极。

刘璟听完,非但没有如王伟预料的那样勃然大怒,反而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竟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哈哈哈……禅让?侯景?宇宙大将军?还……还国号唐?哈哈哈……” 笑声在宽阔的军帐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嘲讽。

王伟僵在原地,捧着诏书的手微微发抖,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半晌,刘璟终于止住了笑声,用指尖拭去眼角的泪花,脸上依旧带着浓浓的笑意,看向王伟:“这么说,侯景现在已经当了皇帝了?那他派你来,所为何事?莫非……是来给孤王这个‘汉王’宣读圣旨的?” 他特意在“圣旨”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王伟实在没勇气再重复那诏书的内容,只得双手将诏书高高捧起,递到刘璟面前,低声道:“汉王殿下……一看便知。”

刘璟带着几分好奇和戏谑,接过了那卷所谓的“诏书”。展开一看,他愣住了。这字迹歪歪扭扭,如同鬼画符一般,墨迹浓淡不均,许多字甚至难以辨认,排版更是乱七八糟。他皱着眉头,凭借着上下文和自己的理解,勉强读懂了这封“诏书”的大意:侯景以萧纲(已死)的名义指责刘璟前来讨伐是“不义之举”,宣称大梁已亡,自己已是“大唐天子”,斥责刘璟区区王爵竟敢冒犯天威。最后还“宽宏大量”地表示,只要刘璟立刻退兵,归还所谓“前梁领土”,便可既往不咎,否则“大唐天兵”一动,定让刘璟“回不了关中”云云。

“噗嗤……” 刘璟实在没忍住,又笑出了声,随即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随手将这卷荒唐的“诏书”丢在了地上,再也不屑多看一眼。“侯景是不是在建康城里待久了,把脑子给待坏了?还是觉得这皇帝瘾过得,连自己几斤几两都忘了?” 他摇头叹息,语气中充满了鄙夷。

王伟见刘璟这般态度,心中已然明了,今日之事绝难善了,他只想赶紧告辞,离开这个让他倍感屈辱和危险的地方。“汉王殿下……若无事,外臣……外臣先行告退。”

“哎,王先生,何必急着走?”刘璟却出声叫住了他,语气变得平和了些,“既来之,则安之。你是个人才,我们……最后再好好聊一聊。”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王伟听到“最后”二字,心中猛地一沉,随即却又释然了。他追随侯景这些年,出谋划策,助纣为虐,确实恶行累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想到这里,他反而抛开了所有的恐惧和顾虑,整个人变得异常平静和从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挺直了腰板,看向刘璟:“不知汉王殿下,想与罪臣聊些什么?”

刘璟走到沙盘前,手指轻轻划过代表江南的区域,目光深邃:“王先生久在江南,熟知此地情弊。若我汉国欲长治久安于此,你认为……还有哪些阻碍?”

王伟略一沉吟,既然已置生死于度外,便也无所顾忌,坦然道:“殿下雄才大略,然欲统治江南,恐阻碍重重。”

“哦?愿闻其详。”刘璟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王伟清了清嗓子,条理清晰地说道:“其一,民心不附,积重难返。江东百姓仇视北人,此观念已根深蒂固数百年,非一日之寒。绝非殿下发放几袋米粮,斩杀几个贪官污吏,或是帮忙剿灭几股山贼流寇便能轻易扭转。建康城内的士族虽被侯景屠戮大半,元气大伤,但地方上的豪强士族依然盘根错节,把持地方,横行乡里,对北人政权心存抵触,阳奉阴违者必众。”

刘璟默默点头,这一点,他这些日子已有深切体会,王伟所言非虚。

王伟继续道:“其二,水师不振,江河难越。汉军虽陆战无敌,然水师不过两万余人,战船仅二百余艘,且多不适江南水网。反观南梁,虽朝廷倾覆,但其庞大水师根基尚在,如今尽归陈霸先麾下。据罪臣所知,陈霸先盘踞三吴之地,借平乱之名,已拥兵不下十五万,大小战船超过两千艘!其势已成,殿下不可不防,不可不慎!”

刘璟面色凝重,这也是他心头一大患。陈霸先此人,简直堪称时势造英雄的典范,跑去三吴平乱,结果如同滚雪球般越做越大,如今已成江东最大割据势力,其实力远非穷途末路的侯景可比。

“其三,”王伟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警示的意味,“北方或有肘腋之变。汉军如此重兵集结于江南,北方防线势必空虚。若罪臣是齐主高洋,绝不会坐视殿下吞并江南,壮大实力。必会趁此良机,乱中取利,袭扰边境,甚至直捣要害。至于具体攻何处……那就非罪臣所能妄加揣测了。”

刘璟眼中精光一闪,这第三点,正是他一直以来最深层的忧虑。高洋此人,性情难测,二月时已亲率精锐北征突厥阿史那土门,至今音信全无。他下一步棋会落在何处,直接关系到汉国的北疆安危和整个天下战略。

王伟将三点阻碍一一阐明,随后整理衣冠,对着刘璟深深一躬到底,语气平静而决绝:“良言已尽,利弊已陈,还望殿下深思熟虑,妥善权衡。罪臣……言尽于此。” 说罢,他闭上双眼,挺直身躯,一副引颈就戮、从容待死的模样。

刘璟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助纣为虐,却又在临死前展现出惊人洞察力和坦荡态度的谋士,心中一时五味杂陈。王伟追随侯景祸乱江南,杀了他,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足以祭旗立威。但……如此人才,就此湮灭,实在可惜。他那份于绝境中展现的冷静与才华,正是目前汉国急需的,尤其是对于了解江南错综复杂局势而言。

刘璟凝视王伟良久,内心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权衡。最终,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罢了……上天有好生之德,蝼蚁尚且贪生。谁让我刘璟……立志要做一位心怀天下的仁君呢?”

说着,在王伟惊愕的目光中,刘璟“锵”的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刀。他没有挥向王伟,而是刀光一闪,割下了自己的一缕头发。接着,他又走到王伟面前,同样割下了他的一缕头发。

王伟先是茫然,随即猛地明白了刘璟此举的深意——这是古老的“割发代首”之仪!汉王这是在用他自己的身份和信誉作保,要强行保住他王伟的性命!

刹那间,巨大的冲击和难以言喻的感动如同潮水般涌上王伟心头。他原本已抱定死志,此刻却得遇明主宽恕并如此看重,这种从地狱到天堂的转折,让他这个历经沧桑的谋士也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泪水夺眶而出,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顾形象地以头抢地,声音哽咽,连连叩首:“罪臣……罪臣……叩谢大王不杀之恩!大王再造之恩,罪臣万死难报!”

刘璟将两人的头发缠绕在一起,小心收好,然后俯身将王伟扶起,语气郑重:“从今日起,世间再无伪唐左丞相王伟。你,改名杨津,录入弘农杨氏族谱。暂于绣衣卫中效力,戴罪立功,以备咨询。”

这不仅给了他新生,还给了他一个清白的出身和新的起点!王伟——不,现在是杨津了,他再次深深拜下,声音带着颤抖却无比坚定:

“臣……杨津!领旨谢恩!必当竭尽心力,效忠大王,万死不辞!”

(《汉书·杨津传》杨津,字悔之,弘农杨氏人也,生卒年莫考。高祖南征之际,投效军中。性练达,多智略,为高祖所器,擢入绣衣卫。高祖再下江南,津说降陈将,累建奇功。及陈亡,津拜绣衣卫指挥使,镇江南。在任惩豪强、肃士族,民皆归心。杨檦尝荐津继绣衣卫统领,津固辞,自言有愧于民,唯以自效赎罪耳。开皇二十年,津忽失踪,或传病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