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夏末。北京,紫禁城,皇极殿。
天色未亮,数百名身着各色官袍的文武大臣,便已如同泥塑木偶般,按照品级,静静地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往日里,即便是最庄重的朝会,也难免会有三五成群的低声交谈。但今天,这里却死寂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抑中,一阵沉重而又极富韵律的脚步声,从大殿的后方传来。
那不是太监们走路时特有的、轻飘飘的碎步声,而是战靴踏在金砖上的、沉闷而又坚定的“咯、咯”声,伴随着金属甲片互相摩擦时发出的、细微而又令人心悸的“铿锵”声。
这声音,本不该出现在皇极殿上。
群臣的头,埋得更低了。
在几十名身披全覆式黑色铁甲、手按刀柄、眼神如狼的龙骧营甲士的护卫下,年轻的大明皇帝朱由检,缓步走上了御道。
他依旧是“内穿铁甲,外罩龙袍”。那件绣着五爪金龙、象征着天子无上尊荣的衮龙袍,此刻更像是一层脆弱的伪装,勉强遮盖着内里那份随时准备迎接背叛与刺杀的森然戒备。他每走一步,都沉稳有力,仿佛不是在走向御座,而是在检阅一支即将出征的军队。
他坐上了那张冰冷的龙椅,随意的将手按在剑上,向御座之下的所有人,传递了一个清晰无比的信号----无法商量。
“众卿,平身吧。”朱由检的声音不大,却像是巨石般,砸在每个人的心湖里,激不起半点涟漪,只留下沉甸甸的恐惧。
“谢陛下。”群臣的声音,沙哑而散乱,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虚弱。
朱由检的目光,如同鹰隼,缓缓扫过御座之下的每一张脸。他看到了恐惧,看到了怨恨,看到了麻木,也看到了一丝丝隐藏极深的幸灾乐祸。
他没有立刻让王承恩宣旨,而是亲自开口,声音冰冷,却又带着一股奇特的、仿佛在与天下人讲道理的平静:“朕今日召诸卿来,不为议事,只为颁布一道旨意。此策,或有不忍。然,朕想先问问诸卿,问问这天下万民——”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如同金石相击:“建奴屠我辽东百万军民时,可曾有过半分不忍?!他们掠我妻女,焚我城郭,将我汉家子民视若猪狗,肆意屠戮之时,又与我等讲过何等人伦道德?!”
“对付不通人性的禽兽,便不能用人之道!唯有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告诉他们,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虽九族必灭!”
这番话,如同一盆滚油,浇入了死寂的大殿。那些新晋的军功贵族们,眼中瞬间便燃起了嗜血的火焰。而那些传统文官,则脸色煞白,浑身颤抖。
朱由检不再多言,对一旁的秉笔太监王承恩微微颔首。王承恩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展开一卷巨大的明黄圣旨,用他那尖细却又充满了威严的声音,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朕御极以来,建奴为患,数十年矣。其寇掠辽东,屠我百万军民;其兵临京畿,社稷几为之动摇。此仇此恨,刻骨铭心,人神共愤!幸赖祖宗庇佑,将士用命,方有蓟州大捷,重创其锋。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不将其赖以生存之根基彻底刨除,则春风吹又生,终为我大明万世之隐患!”
“朕,思虑再三,意欲行一策,以绝此后患,亦为我大明,开万世之太平!今,朕于此皇极殿上,面向尔等百官,昭告天下,颁行——《悬首拓边令》!”
圣旨的内容,开始逐条宣读,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击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其一,开禁!自即日起,辽东之地,自山海关外,至鸭绿江边,凡建奴所占之土,皆为‘无主之疆’!凡我大明子民,无论军民、商贾、士绅,皆可自行组建‘开拓队’,前往辽东,自行圈占土地!”
“其二,悬赏!辽东之地,以军功为价!凡我大明子民,于辽东杀敌拓边,皆可换取田产!” “斩建奴披甲之士首级一颗,经军法处勘验无误者,可换上等水田二十亩,或上等草场四十亩!” “凡生擒建奴之众,皆为‘开国之奴’!其身价,亦可换取田产!生擒一健壮妇人,可换田十亩!生擒一孩童,可换田五亩!其奴籍,可于官府市易,或自行驱使!”
这番话,字字如刀,句句见血,让殿内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哪里是旨意?这分明是一道将整个建州女真,化为可以被猎杀、被奴役的“财产”的——拓殖令!
然而,圣旨,还在继续。
“其三,阶梯!为彰朕不拘一格降人才之决心,朕,特开一途!凡我大明子民,无论军、民、商、儒,但凡能积攒建奴人头十级,皆可,不论出身,破格授予【儒林卫·学士甲士】之职!赐其全套儒林卫武备,录其名于功勋之册,其家人,亦可享军属之优抚!功高者,学正、祭酒,亦不吝封赏!”
“其四,市易!”王承恩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魔鬼般的诱惑,“朕,准许军功之市易!准许首级与奴隶之买卖!尔等之中,家资丰厚者,可自行出资,雇佣勇士,代为猎首。其所获之功,其所换之田,皆可归于出资者名下!”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皇极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道旨意中,那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血腥与贪婪,所彻底震撼!
这是前所未有的!这是将战争,变成了一场全民参与的、以敌人的生命与土地为货币的血腥生意!这是将大明朝的国策,彻底地、毫不留情地,转向了最原始的、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那些以“仁义”为立身之本的传统文官,只觉得天旋地转,他们一生所学的圣贤之道,在这道旨意面前,被冲击得支离破碎。他们想开口反驳,却发现,在御座之上那双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注视下,他们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李本固、常经武、左良玉这些新晋的军功贵族,以及祁同伟等儒林卫的将领们,他们的呼吸,则瞬间变得粗重起来!他们的眼中,爆发出如同饿狼般的、对土地与功名的无尽贪婪!他们知道,属于他们的时代,真正来临了!
朱由检缓缓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用一种毫无感情波动的、仿佛在宣读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之事的语调,宣布了最后的裁决:
“朕意已决。旨意,即刻昭告天下。”
“退朝。”
他一甩龙袍,不再看殿下群臣那各异的、充满了震惊与恐惧的反应,转身,在一众龙骧卫士的簇拥下,径直离去。他心中冷笑:“朕知道,朕放出了一头名为‘欲望’的野兽。但要对付另一头野兽,唯有,放出更凶猛的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