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丽回到了宿舍。
羊城大学的四人间宿舍,此刻只有她一个人。室友们有的去了图书馆,有的去参加学生会活动。
她将画板支在书桌上,摊开一张崭新的画纸。
可她的脑子里,却根本静不下来。
那辆趴窝的白色面包车,那个俯身在引擎盖下的男人,他沾满油污的侧脸,还有他最后吐着烟圈,说出的那个关于“出海远航的船”的嘱托。
那个平日里总是隔着一层距离的男人,在那个尘土飞扬的下午,突然就变得具体而真实。
他的狼狈,他的烦躁,他看着那方手帕时的沉默,和他最后说起海边时,那份被烟雾模糊的向往。
赵小丽拿起铅笔,手指却有些发颤。
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
脑海中,那艘船的轮廓开始变得清晰。
它不能是那种老式的、笨重的渔船,那代表不了“汇联供应”的未来。它应该是现代的,充满力量的,能够劈开风浪,驶向未知远方的货轮。
船头要高昂,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船身要稳健,像一个可靠的承诺。
“汇联”。
她用笔尖在草稿纸上轻轻写下这两个字。hui Lian。
h,L。
灵感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她。
她猛地睁开眼,手中的铅笔飞快地在画纸上移动起来。
一个简洁而有力的字母“h”,被她巧妙地变形,勾勒出了一艘巨轮的船头和驾驶舱。而字母“L”,则被拉长,化作了船身下翻涌的浪花,既是支撑,也是动力。
船与浪,完美地融为一体。
整个图案,既是“汇联”拼音的首字母缩写,又是一幅“巨轮出海,破浪远航”的图景。简洁,有力,充满了国际化的现代感,又蕴含着一帆风顺的美好祝愿。
赵小丽停下笔,看着画纸上那个刚刚诞生的草图,心脏因为激动而怦怦直跳。
这就是梁文浩想要的,那艘能出海远航的船。
……
夜色如墨。
郊区的一间不起眼的茶楼包厢里,梁文浩挂断了电话。
他面前的茶水早已凉透,他一口未动。
强子坐在他对面,神情严肃地等待着指令。
“消息放出去了吗?”梁文浩淡淡地问。
“放出去了,浩哥。”强子点头,“我找了码头上最嘴碎的那个搬运队头头,‘不经意’地跟他提了一嘴,说我们租的丙七号仓库,晚上好像跳闸走了火,消防车都来了。还说里头那批货,好像是给‘东方雅集’备的料,不知道烧成什么样了。”
梁文浩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我还特意嘱咐了,让他别乱说,这事儿得瞒着。您知道的,越是让他别说,他传得越快。”强子补充道。
梁文浩嗯了一声,没有夸奖,也没有再问。
他知道,鱼饵已经撒下去了。沈汇那条多疑又贪婪的鱼,一定会咬钩。
果不其然。
不到半个小时,消息就传到了沈汇的助理阿坤的耳朵里。
阿坤一路小跑冲进沈汇的办公室,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沈总!好消息!梁文浩在码头的仓库失火了!”
正在看文件的沈汇抬起头,眉头微皱:“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我一个远房亲戚就在码头派出所,说消防队确实出警了,去的正是丙字区仓库的方向!听说烧的就是汇川给新瓷器准备的原料!”阿坤的声音里透着幸灾乐祸,“沈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派人过去看看,一来能摸清楚他们到底在搞什么瓷器,二来……要是真烧得差不多了,我们正好可以趁机抢占市场,让他翻不了身!”
沈汇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生性多疑,第一反应是这可能是个圈套。
但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汇川的“东方雅集”项目像一根刺,一直扎在他心里。如果能在这个关键节点上重创对方,无疑是釜底抽薪。
“让盯着梁文浩的那两个‘卖凉茶’的,还有别墅外面的人,全都调过去!”沈汇猛地一拍桌子,下了决心,“我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我要知道那间仓库里,到底烧掉了什么!立刻,马上!”
“是!”
阿坤领命,兴奋地跑了出去。
几辆车悄无声息地从别墅区周围撤离,朝着几十公里外的码头飞驰而去。
一场声势浩大的“趁火打劫”,就此拉开序幕。
夜风中,那栋曾经被严密监视的别墅,瞬间变得空空荡荡,防卫降到了最低点。
就像一只猛虎,被人用一块远处的肉,引离了它守护的山洞。
而真正的猎人,此刻才刚刚登场。
一辆黑色的、毫不起眼的旧款“上海”牌轿车,像一道滑入水中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驶入了别墅区。
车子停在了一个监控死角。
梁文浩从车上下来。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色便服,手里没有带任何武器,只提着一束用玻璃纸包好的白色康乃馨,和一只看起来很普通的果篮。
别墅外围,只剩下两个负责看大门的守卫,正靠在椅子上,被晚风吹得昏昏欲睡。
梁文浩没有走正门。
他绕到别墅的侧面,身影融入了高大灌木丛的阴影里。他像一只敏捷的黑猫,轻松地翻过了一道不算高的围墙,落地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别墅里很安静,只有几个佣人偶尔走动的声响。
他熟门熟路地避开了所有的视线,径直走上了二楼。
他停在走廊尽头的一扇房门前。
轻轻转动门把手,门没有锁。
推开门的一瞬间,一股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的药水味和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那个曾经在羊城不可一世、飞扬跋扈的沈家二公子沈立,此刻就像一滩烂泥,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
他的四肢以一种古怪的姿势扭曲着,脸色蜡黄,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嘴巴半张着,喉咙里时不时发出一阵无意义的“嗬……嗬……”声,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浸湿了枕巾。
一个活死人。
梁文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走到床边,将那束洁白的康乃馨,轻轻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他把果篮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小的卡片,压在了果篮的提手上。
卡片上,是他亲手写的几个字:祝早日康复。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多停留一秒,转身就走。
就在他拉开房门,准备离开时,一个负责看护的保镖正好端着水盆从外面走进来。
两人撞了个正着。
保镖的瞳孔瞬间收缩,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梁文浩!他下意识地张开嘴,就要大喊。
梁文浩却比他更快。
他没有惊慌,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他只是看着那个惊骇的保镖,非常礼貌地点了点头。
“替我向沈先生问好。”
说完,他便在对方被巨大恐惧攫住,呆立当场的目光中,侧身而过,从容地走进了走廊的阴影里,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