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的无非是名正言顺地总领兖、青两州军事,担任两州兵马都督,这点你我都清楚。”简云接口道,“不过,就我所知,殿下和朝中几位重臣商议,更倾向于只给他青州刺史兼都督青州诸军事的职位。”
“他现在只是个兖州刺史,就已经把兖州百姓祸害得民不聊生、十室九空!难道还要放他去青州,让他继续祸害一方?”马清的头靠在柱子上,目光恰好能看见斜上方那轮在云层间顽强游动的月亮。
那月亮时而被薄云遮掩,朦胧黯淡,时而又挣脱出来,洒下清冷孤傲的光辉,行踪飘忽,难以捉摸。
“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的语气里带着不解与一丝愤懑。
“哼,”简云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若是全然依着殿下个人的脾气,早就想彻底撤换掉他了!但是……殿下如今身处其位,很多事也不能独断专行,也得听取和平衡……‘众人’的意见。”他刻意在“众人”二字上加了重音。
“众人?”马清感到有些意外,像苟曦这样酷虐的地方大员,在洛阳朝廷里竟然还有人为他说话?“都有谁?”他忍不住追问。
简云将双臂在胸前交叉抄起,仿佛感到一丝寒意,又像是下意识的防御姿态。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那气息悠长而复杂,像叹气又不全然是:“苟曦……毕竟之前对青州巨寇王弥也打过几次胜仗,勉强算是有战功在身。正好,现任的青州刺史王敦一直想去江东,青州刺史的位置眼看就要空出来。朝中便有人提议,不如就让苟曦去填补这个空缺,调他到青州去,让他和王弥那群悍匪互相撕咬、彼此消耗去。”
简云这番回答,看似提供了信息,实则巧妙地回避了他最核心的问题——具体是“哪些人”在支持苟曦。这是官场惯用的模糊话术。
马清没有再继续追问。他知道自己刚才那个问题确实有些过界,触及了朝廷高层人事的敏感领域。但内心深处,他还是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他觉得简云不应该这样回避他。
他和简云,不仅仅是出身于同一个什队的士卒战友,更是一同从尸山血海的洛阳围城中杀出,共同闯过张方那座死亡军营,真正经历过生死考验的兄弟!两人的命运,都是在那一夜之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于情于理,他觉得简云应该更信任他一些。
再说,如果他能提前知道朝中哪些势力是支持或倾向苟曦的,他也好在东平早做防范,应对起来也能更有针对性。
“我说完了,”简云忽然又直起身子,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仿佛瞬间切换回了那个玩世不恭的模式,主动结束了之前沉重的话题,“该你了。”
他不等马清回答,便用一种调侃的语气继续说道:“以前在军中还真没看出来,自打你和祖家小娘子有所往来之后,你这身边……好像总是不缺女人投怀送抱。”他挤了挤三角眼,“不过我看,你小子上心的好像不是人家姑娘本身,而是另有所图,动机不纯!我说得对不?”他朝马清扬了扬头。
从他的声音和姿态听来,他是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祖家娘子的事,你他妈的给老子闭嘴!”马清猛地直起身子,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抬起手来,手掌竖起,做了一个极其严厉的、如同刀切般斩断话题的手势,“更何况,她还是殿下认下的义妹!”
简云脸上的调侃神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下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眼神也随之变得严肃起来。
“你不就是刚才躲在屋顶上,看见我搂了一下那个墨家的女子?”马清伸出右手指着简云,语气带着被误解的恼怒,“我怀疑现在这个所谓的墨家巨子,根本就是个欺世盗名之徒!他暗地里勾结青州的王弥,意图谋取兖州!我要想将计就计探查虚实,还能不逢场作戏?”马清的右手又猛地指向东北面——那是青州王弥肆虐的方向。
简云垂下眼睛去,两个大鼻孔无奈地翕动了一下。
“哦,对了,”马清话锋忽然一转,朝着简云偏了偏头,眯起了眼睛,“说起来,你怎么会这么巧,突然出现在这里?你是……来查我的?”最后三个字,他问得意味深长。
“别瞎想!”简云似乎有些恼火,朝着亭子外那排死气沉沉的平房胡乱一指,“老子是要北上公干,去朝歌!原打算就在这破驿站凑合住一夜。我都睡下了,听见这一行人鬼鬼祟祟的动静,这才跟过来。谁他妈知道他们等的是你。”他没好气地解释道。
“去朝歌?何事要你亲自跑一趟?”马清的疑虑稍减,但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唉,这天下,真是越来越乱了……”简云叹了口气,语气沉重下来,“成都王兵败身死后,他麾下有个叫公师藩的帐下督,拉了一支人马起来造反,折腾了一阵子。后来这公师藩被冀州刺史刘舆设计斩了。可他手下又冒出个叫汲桑的狠角色,接替了他的位置。”
简云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道:“这汲桑,如今自称什么狗屁大将军,打着为成都王报仇雪恨的旗号,在冀州境内到处流窜,攻掠郡县。最新消息,他正裹挟着一大帮亡命之徒,往邺城方向去了!”他的声音提高了些,“现在都督邺城防务的是那个东瀛公司马腾,此人既吝啬刻薄,又昏庸无能,不得军心民心!我看呐,邺城十有八九守不住!”
他看向马清,眼神凝重:“若是邺城真的陷落,被汲桑这股悍匪占据,他们下一步极有可能乘势南下,威胁洛阳!到了那时,朝歌就是洛阳北面唯一一条像样的防线了!我必须尽快把这个消息带给镇守朝歌的上官巳将军,同时飞报长沙王殿下,让他们早做准备,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你这一趟……是要从这儿跑朝歌,然后再从朝歌跑回洛阳?”马清脸上露出真实的惊愕,这可是一段不短的奔波路程。
简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像月光下的水面被石子投过去,泛起层层涟漪。他抬头看了看那轮在云间闪烁的月,唇角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亭子外一阵风吹过,树影在地上摇晃。不清晰,却足够让人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