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说得信誓旦旦,甚至还拍了胸脯保证:“我已经在他每日的饭食里加了慢藤散,无色无味,日积月累,再不出半个月就会声带尽毁,再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可现在,那块皇上赏赐的扳指玉佩不见了,他清楚地记得,昨日进去破庙的时候,他还摸了摸手指,扳指明明还在……
难道是掉在了破庙?
若是被人捡到,顺着玉佩查到他去过破庙,再联想到周明远和秋收节的变故……
周尚书瘫在地上,看着牢内浑然不觉的儿子,突然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
牢内的周明远被他的疯癫模样吓了一跳,含糊不清地问:“爹,你怎么了?扳指丢了再找就是,犯得着这样吗?”
周尚书没有回答,只是反复念叨着:“完了,全完了……”
他又恍然记起,在城郊破庙,阴影处人影晃动,黑袍黑衣下,一道沙哑的声音传来。
“周尚书,你不会不明白吧?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周明远只要一天不死,我的心就一天难安。”
周尚书的声音发颤,带着最后的侥幸:“可是,我们已经按照要求,让贱奴窑子的窦七去了秋交会,一切都会按计划行事。那毒药也已经提前给了孽子,日积月累,神不知鬼不觉,这件事本该在他身上了结的……”
“了结?”阴影中的人嗤笑一声,“周尚书,你觉得凭一个周明远,就能打发得了裴淮年?那可是十万北疆战士的白骨堆出来的血债,更别说,沈晁还是沈知念的爹……”
阴影中的人顿了顿:“裴淮年抓着这条线索,只会像饿了一年的狮子一样,不撕出个血淋淋的真相绝不会罢休。”
周尚书的脸瞬间没了血色,惊恐地抬头看向屏风:“那上峰的意思是……”
“你周家从发家到如今的泼天富贵,当上南洲城新贵,靠的是什么,你我都清楚。”屏风后的声音陡然压低,“倒卖军械的勾当,牵出的可不止一个周明远。你要是想保自己,就得……”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周尚书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他猛地收回飘远的思绪,踉跄着转身,形如枯槁的手抓着牢房的木栏,一步一步往外挪。
刚走到牢门口,就撞见迎面而来的江火和疾风。
“周尚书?”江火皱眉,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警惕。
周尚书像是没听见,只麻木地瞥了他们一眼,脚步虚浮地往外走,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
疾风和江火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快步冲进周明远的牢房。
只见周明远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堆上,一手摸着肚子,打着饱嗝,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意。
“他怎么样?”疾风低声问守牢的侍卫。
侍卫连忙回话:“周尚书方才托人买了饭菜送来,说是给公子改善伙食,已经请示过将军,将军允了。”
两人这才松了口气,江火踹了踹周明远的脚:“还挺舒坦?”
周明远翻了个身,嘟囔道:“要你管……”
江火没再理他,和疾风退到牢外,互相打趣:“看来周尚书也舍不得儿子真受委屈,这牢饭吃得比咱们都好。”
“行了,别贫了。”疾风拍了拍他的肩,“说正事,将军刚才让人来传话,夫人遇袭,府里要加派护卫,让咱们从亲卫营里挑几个身手好的,明日就去将军府轮值。”
江火点头:“放心,我这就去安排。对了,得挑几个嘴严的,别在夫人面前乱嚼舌根。”
“你倒是清楚的很,属你嘴松。”疾风应着,两人转身往牢外走,谁也没注意到,周明远躺在草堆上,嘴角的笑意渐渐僵硬,手指也不由自主的发颤。
……
夜色如墨,将军府内静得只剩下风扫落叶的声响。
沈知念卸了钗环,正准备歇息,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披了件外衣走到门边,刚拉开一条缝,就见裴淮年一身玄衣从门前走过,步履匆匆,江火紧随其后,两人低声说着什么,语气里带着不容错辨的凝重。
“出什么事了?”沈知念轻声问。
裴淮年脚步一顿,回头看她,眼底的冷厉瞬间敛去几分:“牢里有点事,我去去就回,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他抬脚欲走,又突然停顿:“关好门。”
沈知念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才缓缓关上门。
屋内烛火摇曳,她却没了睡意,这几日风波不断,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与此同时,西跨院的灯还亮着。
欧阳静婉正弯腰将清名的几件小衣裳叠进箱笼,动作间带着几分心不在焉。
刘妈在一旁收拾着银器,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开口:“大夫人,咱们真就这么走了?将军也太绝情了,就为了那个沈知念,连您和小少爷都容不下。”
欧阳静婉直起身,眼底闪过一丝不甘:“清名还在府里,我在城郊住两天就回来。将军只是一时被迷了心窍,等他想通了,自然会接我回来。”
“想通?”刘妈撇撇嘴,声音压得极低,“依奴婢看,将军心里就只有那个沈知念!您是没瞧见今日晚膳,将军看她的眼神,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要我说,他让您走,无非是嫌您碍眼,怕您挡了沈知念的路,我看……”
她突然止住话头。
欧阳静婉的手猛地攥紧了箱笼的铜扣,指节泛白:“刘妈,要说就说清楚!”
刘妈凑近一步,声音里带着阴恻恻的狠意:“您想啊,将军对他大哥的情分有多深?若不是为了沈知念,怎么会逼您离开?这女人不简单,和离了还能让前夫对她念念不忘,指不定用了什么狐媚手段!您现在在这,将军多少还顾着点脸面,若是您真走了……”
她故意顿住,看着欧阳静婉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才继续道:“到时候她在将军面前吹吹枕边风,别说您想回来,怕是连小少爷……”
欧阳静婉眉头紧蹙,手指搅着帕子,眼底却燃起一丝异样的光,“刘妈,你有什么办法?”
刘妈等的就是这句话,忙压低声音:“奴婢倒有个主意,就看大夫人敢不敢试……”
“真的可以?”欧阳静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吃惊,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尖几乎要将绸缎绞碎。
刘妈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东西都准备好了,就看大夫人您做还是不做,若是成了,保管您这次不用走不说,还得是将军求着您不走。”
欧阳静婉沉默着,目光落在沈知念院子里。
“她毕竟是淮年明媒正娶的夫人,又是皇上亲封的明慧县主……”她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
“明媒正娶又如何?”刘妈立刻接话,语气尖锐,“她沈知念不过是个和离过的女人,凭什么占着将军正妻的位置?今日她能在将军面前旁敲侧击地嚼舌根,明日就能撺掇将军把您和小少爷彻底赶出府门!您要是心软,将来哭都找不到地方!”
这话像一根针,狠狠刺中了欧阳静婉心底最敏感的地方。
她猛地抬起头,眼底的犹豫被一股狠厉取代,沉默片刻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硬邦邦的字:“做!”
刘妈脸上瞬间绽开笑容,忙道:“大夫人英明!那奴婢这就去厨房,看看安神汤熬好了没有。今夜风大,正好借着送汤的由头放过去,谁也不会起疑。”
“等等。”欧阳静婉叫住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当真能保证,只是让她中毒而已,不会伤及性命?”
刘妈拍着胸脯保证:“奴婢敢对天发誓!这法子虽阴,却不伤根本,顶多让她缠绵病榻半年,等您在府里站稳了脚跟,再寻个由头给她解了药性便是。到时候她身子弱了,性子也磨平了,自然不敢再跟您作对。”
欧阳静婉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摆了摆手:“去吧,小心些,别留下任何痕迹。”
“您且放心吧!”刘妈应着,刚提起裙摆准备转身往外走,又被欧阳静婉厉声喊住。
“等等!”
刘妈脚步一顿,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几分疑惑:“又怎么了,大夫人?”
欧阳静婉走到窗边,望着院外沉沉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声音里带着一丝犹疑:“还是不妥。如果只有沈知念中了毒,身子出了状况,以淮年的心思,定会彻查到底。万一查到我身上……”
她猛地转过身,眼底闪过一丝狠厉:“要做,就得做得干净些。你把那东西分一半出来,在我的院子里也同样放上。”
“大夫人,不可啊!”刘妈脸色一变,连忙摆手,“那毒虽不致命,可一定会伤身子,万一您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