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六年五月二十三,寅时初刻。
灵州城东,宋军阵前。
“云中鹤”飞艇的巨大阴影已从夜空褪去,只余下高宠怀中那份尚带余温的“炭影城防图”在帅案上摊开。
牛油巨烛跳跃的火光,将图上密如蛛网的朱砂标记、炭笔勾勒的城防要害,染上一层铁与血的寒芒。
岳飞山文甲的甲叶在灯火下凝成一片沉郁的幽蓝,指尖重重划过图纸上几处要害——瓮城角楼的火炮集结点、城北土丘的暗道出口、以及城西那片低洼地中的露天粮囤!
“传令!”岳飞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如同铁砧上锻打的刀锋:
“神机营移阵东北‘野狐岭’!距城一千三百步!避开城头重炮射击!目标——”
他指尖猛地戳向图纸一角,“先以‘落英缤纷’开花弹,洗城西粮囤!粮焚则军心乱!”
“破城营前移!于东南‘沙枣林’预设‘大将军炮’阵地!距城八百步!待粮囤火起,集中所有实心铁弹——轰击南门瓮城!二十轮急速射!不惜药子!给我把李仁孝的乌龟壳…砸开!”
“牛皋!”
“末将在!”牛皋大步踏前,铁塔般的身形如山岳般沉凝。
“着你领中军锐卒三千,携百斤级‘开山雷’(巨型火药包)二十具!待瓮城崩塌,盾车掩护,直抵城门!不惜代价,给我炸穿灵州南门!”
寅时三刻,天光未启,东方地平线只透出一丝冰冷的鱼肚白。
灵州城西粮囤区,数十座如山丘般的草席粮垛,在凌晨的死寂中如同沉睡的巨兽。
巡哨的党项士卒裹着皮袍缩在避风处,困倦与寒意交织。
突然!
呜——轰隆!
凄厉的尖啸撕裂黎明前的宁静!
紧接着,一片地狱般的火光如同陨星坠地,在粮囤区轰然炸开!
“落英缤纷弹”——大宋天工院特制开花弹,内填铁珠、硫磺、猛火油胶泥!
炸开瞬间,高温暴风混杂着致命的破片与燃烧胶块!如同天神泼下一盆滚烫的铁雨!
轰!轰!轰!轰!
密集的炸点连成一片火海!
草席、粮袋在烈焰中发出刺耳的爆裂声!金黄的麦粒被点燃,化为无数跳跃的火星冲天而起!
浓烟卷着谷物的焦糊味,笼罩半个灵州城!惊恐的惨叫声、奔跑的脚步声、战马的嘶鸣响彻城西!
“粮烧了!天罚!宋人的天罚又来了!”
绝望的呼喊在所有守军心头蒙上阴影!
“开炮——!!!”
几乎在粮囤区火起的瞬间,东南沙枣林中,低沉如巨兽咆哮的怒吼震彻大地!
三十门“大将军炮”粗黑的炮口同时喷吐出数尺长的橘红烈焰!
轰!轰轰轰!
沉重的实心铁弹如同死神的秤砣,裹挟着毁灭一切的动能,狠狠地砸在灵州城南门瓮城那高达三丈的夯土包砖墙面上!
第一轮!墙面碎石如雨崩落!
沉闷的撞击如同擂动天鼓!
第五轮!数处垛口在持续轰击下如同被巨拳砸开的蛋壳,轰然坍塌!
砖石混杂着人体残肢飞溅而下!
第十轮!瓮城一角承重墙体在剧烈的颤动中发出呻吟!
一道巨大的裂痕如同蜈蚣般从顶部蔓延至根基!
第十五轮!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整个东南角瓮城…连同上面数十名守军和两门仿宋火炮…化为漫天飞舞的碎砖与血雾!烟尘冲天而起!
“盾车营!前移——!”牛皋双眼赤红,声如炸雷!
呜呜呜——!苍凉的牛角号响彻战场!
如同史前巨龟般的钢铁阵线开始缓缓移动!
那是百余辆特制“玄武”铁盾车!
双层熟铁板铆接的骨架,蒙上浸透桐油、厚达寸余的生牛皮!
车前斜置碗口粗的包铁巨木冲角!每车由八名精壮士卒奋力推拽!
车后、两侧,是密密麻麻如蚁附般的宋军步卒,人人顶着一人高的包铁木盾,手中紧攥着已上弦的强弩或新式燧发线膛铳!
更有一股抱着粗大竹筒、散发着浓烈硝石味的“开山雷”死士紧随其后!
整个军阵,如同一道缓缓碾压向灵州残躯的…钢铁血肉洪流!
沉重、缓慢,却带着无可阻挡的毁灭意志!
“鉄鹞子!为了大白高国!凿穿宋狗!杀——!!!”
南门洞开的废墟之后,响起了西夏国族最后的咆哮!
李仁孝几乎咬碎钢牙!
瓮城已塌,城门洞开,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数百名最后的鉄鹞子重甲骑兵,在城门甬道内集结!
骑士身披冷锻瘊子甲,面覆狰狞鬼面,连战马也披挂着厚实的鳞甲!
长矛如林,寒刃映着火光!
轰隆!轰隆!
巨大的盾车终于碾过废墟,堵死在豁开的南门甬道入口!
厚重的铁盾如同城墙!
铁盾之间的缝隙与上方预留的射击孔内,瞬间爆发出密集如雨的死亡火舌!
弩箭的尖啸、燧发铳沉闷的轰鸣、以及弩炮射出的爆炸箭矢的炸裂声混杂成一片!
冲锋的鉄鹞子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而致命的火墙!
前几排瞬间人仰马翻!
甲胄能挡冷箭,却挡不住燧发铳近距离射出的高速铅弹!
战马悲鸣着栽倒,沉重的铁甲骑兵滚落在地,随即被后方收势不及的同袍踩成肉泥!
这狭窄空间内绝望的冲锋,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与自相践踏!
“放雷——!”牛皋的吼声淹没在嘈杂中!
几名死士趁着盾车短暂分开的缝隙,如同猎豹般冲出!
将怀中的“开山雷”狠狠投向城门甬道深处拥堵的铁甲人潮!
轰!轰!轰!
沉闷而巨大的爆炸在狭窄空间内被极致放大!
火焰、冲击波与无数淬毒铁钉横扫一切!
连人带马的血肉碎块混合着破碎的甲片喷溅而出!
甬道深处残余的鉄鹞子阵型彻底崩溃!
幸存者哭嚎着向后溃逃!
牛皋一脚踹开挡在身前燃烧的战马残骸,踏着粘稠的血肉泥泞,第一个冲入硝烟弥漫的灵州城!
手中车轮般的巨斧在初升的朝阳下划出冰冷的弧光,狠狠劈开一名西夏军官的头颅!
“破城——!杀!”
午时未至,灵州城头那面被熏得漆黑的“大白高国”狼头纛旗…颓然坠落!
南门城楼之上,岳飞按剑而立,冰冷的目光扫过这座在浓烟与火光中哀嚎的城市。
脚下,是无数铁鹞子扭曲破碎的尸骸与凝结成黑紫色冰坨的血迹。
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硝烟、烤肉与浓烈的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
巷战还在零星的角落爆发,但大局已定!
“报——元帅!”亲兵脸上满是血污与亢奋,“李逆仁孝…裹挟数十残骑,由城北暗道潜逃!”
岳飞眉峰未动,只是冷冷吐出两个字:“追。”
那暗道已被“云中鹤”标得清清楚楚,外围早伏有精骑游哨。
跑?不过是将脖子伸向另一柄冰冷的铡刀!
三日后。
兴庆府,夏宫“戒坛寺”深处。
老迈的西夏王李乾孙枯坐于铺着白虎皮的宝座之上。
殿阁门窗紧闭,只余一缕昏黄的光线透过雕花窗格,在殿中沉闷的、混杂着檀香与腐朽气息的空气里,切割出无数诡异的细小尘柱。
案几上一封沾染着血污的灵州军报如同毒蛇,噬咬着他最后的侥幸与心智。
“铁甲…铁甲也碎了?一日…半日城就破了?”
干瘪嘶哑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抓着军报,青筋暴突,指节因用力而失了血色,“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里燃烧着最后的、病态的执念与不甘,“本王…本王给了仁孝一模一样的铁炮!那图纸…那匠人…分明就是从汴京天工院流出来的真东西!宋人凭什么…凭什么?!”
侍立阶下的老臣哆哆嗦嗦,头几乎垂到膝盖:“陛下…军报…军报上说…宋贼炮火…非寻常铁弹!有如天降神火坠于粮囤,一爆之下糜烂半城…更有破城巨炮…其声如雷,毁城崩塞,非人力可抗…鉄鹞子冲锋…在宋人铁壁之前…如同…如同以卵击石…我军死伤…十不存一…”
老臣的声音愈发微弱,带着哭腔,“而且…宋人…仿佛有天眼窥视…我军城防虚实,暗道粮囤…皆在彼掌握…李仁孝太子他…”
“够了!”李乾孙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胸中那股支撑了半生的“全盘宋化、技术均势”幻想,如同这殿中晦暗的光影,在这一刻彻底崩溃、粉碎!
噗!
一口暗红粘稠的逆血猛地喷溅在眼前那份让他如坠冰窟的军报之上!
那血,迅速在黑字与血污间裂开,如同西夏王族最后命运的谶语!血滴溅落在冰冷的金刚石地面上,发出细微到几乎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他瘫软在宝座上,喘息粗重如破风箱,看着那被染红的军报上模糊的字迹,眼中最后的光亮如同残烛,在无边的绝望与悔恨中…寸寸熄灭。宋人给他的,何止是几门炮的图纸?
那是一颗裹着蜜糖、却注定要炸碎整个党项国运的毒饵!
而他还天真地以为,凭着偷来的星火,便能在贺兰山下再造一个能与大宋扳手腕的“铁甲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