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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严党清流之间的第三种活法 > 第452章 封赏之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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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恪的手,已按在了象征靖海伯爵位的七梁冠上!

那绯色蟒袍下的身影挺直如标枪,带着一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惨烈气势!

他目光灼灼,直视御座,仿佛下一刻便要摘下这身荣华,以血肉之躯撞向那冰冷的金砖!

“轰——!”

这无声的决绝,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冲击力!

英国公张溶、高拱等人脸色骤变,眼中爆发出惊骇与激赏交织的光芒!

他们深知陈恪此举的分量——这已不是弹劾,而是以自身所有功勋、地位乃至性命为注,进行的一场关乎国本、军心的豪赌!

赌嘉靖帝心中那杆秤,最终会偏向社稷安危!

严嵩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花白的胡须剧烈颤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陈恪按在梁冠上的手,仿佛看到了自己政治生涯崩塌的预兆!

他嘴唇哆嗦着,想开口驳斥这“狂悖”之举,想斥责陈恪“以死要挟君父”,可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陈恪方才那番“渎职纵敌”、“无能误国”、“动摇军心国本”的指控,字字如刀,句句见血,已将他为杨顺开脱的“无能论”撕得粉碎!此刻再辩,非但苍白无力,更显欲盖弥彰!

徐阶低垂的眼帘下,精光爆射,心中狂喜如潮!

陈恪!好一个陈恪!竟敢如此决绝!此子锋芒,锐不可当!严嵩老贼,看你今日如何收场!

他强压着几乎要溢出的笑意,脸上却适时地堆满了“震惊”与“忧虑”,仿佛也被陈恪的举动吓到了。

嘉靖帝捻动玉珠的手指,彻底停住。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如同凝固的寒潭,倒映着阶下那个绯色的、决绝的身影。

没有震怒,没有呵斥,只有一种近乎审视的、冰冷的、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的平静。

他当然明白陈恪的用意。

这小子在用最惨烈的方式,划下他的底线——小贪小恶可忍,但如范家通敌、杨顺渎职这般动摇国本、祸害黎庶的大是大非,绝无妥协余地!他之前甚至搬出了“祖宗精神”,暗示成祖的赫赫武功,岂容这等蠹虫败坏?

严嵩?不过是他嘉靖手中的一副白手套罢了。

昔日恩宠,不过是平衡朝局、敛财修道的工具。

如今这副手套沾满了京畿百姓的血泪,沾满了动摇军心的污点,还值得他这位九五之尊去维护吗?什么时候丢弃,全凭他的心情!

然而,明白归明白,理解归理解,嘉靖帝心中那股被“胁迫”的不快,却悄然滋生、缠绕!

他是谁?他是大明天子!是端坐九重、执掌乾坤的九五之尊!三十余载帝王生涯,早已习惯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习惯了群臣在他面前战战兢兢、揣摩圣意!

何曾有人敢如此?用他赐予的荣耀,用他倚重的才干,用近乎“死谏”的姿态,将他逼到墙角,迫他做出唯一的选择?

这感觉,如同被自己多年豢养的鹰隼反啄了一口!虽知鹰隼是为了猎物,却依旧难掩那份被冒犯的帝王尊严!

“好一个靖海伯……”嘉靖帝心中冷笑,那深潭般的眼眸深处,一丝冰冷的怒意与玩味交织翻腾,“朕给你泼天富贵,予你无上荣宠,让你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你便是如此报答朕的?用朕给你的东西,来逼朕就范?”

久居权力金字塔顶端之人,最不能容忍的,便是失去掌控感!

陈恪此举,无疑是在挑战他至高无上的权威!

嘉靖帝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群臣,最后定格在陈恪那张年轻、坚毅却带着一丝“病容”的脸上。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心中暗道:“陈恪啊陈恪,你演得好一出‘死谏’的戏码!逼朕杀杨顺?可以!但今日你让朕失了颜面,若不找补回来,朕这三十余年的皇帝,岂不是白做了?”

他打定主意,绝不轻易表态!他要等!等陈恪自己递上台阶!

等这个胆大包天的年轻勋贵,亲口收回那“摘冠赴死”的狂言!

否则,即便他心中已判了杨顺死刑,此刻也绝不会顺了陈恪的意!

精舍内,死寂持续着,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

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陈恪的手依旧按在梁冠上。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来自御座之上的、冰冷而沉重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他的脊梁上。

嘉靖帝的沉默,比雷霆震怒更让他心悸!

那深不见底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刺他内心最深处。

“陛下……在生气。”陈恪心中警铃大作。

他瞬间明悟了自己方才那“玉石俱焚”姿态的副作用——他成功地划下了底线,却也成功地触怒了这位掌控一切的帝王!

嘉靖帝要的,从来不是被臣子逼着做决定!

他要的是掌控感,是帝王威严不容侵犯!

不能再僵持下去了!

否则,即便嘉靖最终迫于形势杀了杨顺,也必会在心中埋下芥蒂,甚至可能借机打压自己!必须立刻转圜!

电光火石间,陈恪做出了决断!

就在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压垮所有人的神经时,陈恪按在梁冠上的手,缓缓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放了下来。

他原本挺直如标枪的脊梁,也微微弯曲,显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虚弱”。

他再次深深叩首,额头触地,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幡然醒悟”的惶恐与自责:

“陛下息怒!臣……臣一时激愤,忧心国事,口不择言,举止狂悖!竟以微末之躯,妄言生死,惊扰圣驾!臣……罪该万死!”

他抬起头,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眼神中充满了“懊悔”与“恳切”:

“陛下英明圣断,烛照万里!如何处置杨顺,如何整饬九边,自有圣心独运!臣……臣方才失言,实乃关心则乱,惶恐无状!一切……一切但凭陛下圣裁!臣……绝无异议!”

台阶!一个无比谦卑、无比恭顺的台阶!

陈恪主动认错!主动收回了那“摘冠赴死”的威胁!

姿态放得极低,将所有的决定权,看似毫无保留地交还给了嘉靖帝!

这一招“以退为进”,妙到毫巅!

他先用最决绝的姿态,彻底堵死了所有退路,将杨顺的罪状钉死,将“不杀杨顺”的后果无限放大,逼迫嘉靖帝必须正视问题的严重性。

然后,在嘉靖帝即将被彻底激怒、帝王尊严受到挑战的临界点,他主动“认错”,收回“狂言”,将“最终决定权”恭敬地奉还给皇帝。

表面上,是皇帝乾坤独断,但实际上,嘉靖帝面前只剩下一条路——处死杨顺!

因为陈恪已经用“死谏”证明了此事的无可争议性,他认的错只是“方式不当”,而非“事实有误”。

嘉靖帝深不见底的眸子中,那丝冰冷的愠怒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好小子!”嘉靖帝心中暗赞,“进退有据,刚柔并济!先以雷霆之势破局,再以谦卑之态收场。既达到了目的,又保全了朕的颜面。这份心机手段,这份对帝王心思的揣摩……当真是……有趣!”

他瞬间看穿了陈恪的把戏,却也认可了这份“识趣”。

陈恪的“认错”,给了他最需要的台阶和最体面的收场方式。

代价无非是嘉靖帝心中那一闪而逝的不快,以及可能留下的一丝芥蒂。

但陈恪相信,以嘉靖帝的精明和务实,他绝对能理解自己此举的初衷和必要性。

为了九边稳固,为了军心振奋,牺牲一个杨顺,扳掉严嵩一条臂膀,对嘉靖而言,利远大于弊!

果然,嘉靖帝脸上那丝冰寒彻底褪去,他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陈卿忧国之心,朕深知。然,御前失仪,妄言生死,确属不当。念你伤体未愈,心忧社稷,此番……便不追究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最后落在面如死灰的严嵩身上,声音陡然转冷,如同金铁交击:

“至于杨顺!身负守土之责,御敌无方,致使虏寇长驱直入,京畿畿涂炭!更兼谎报军情,欺君罔上!其罪昭昭,罄竹难书!不杀,不足以正国法!不杀,不足以慰忠魂!不杀,不足以安军心民心!”

“传旨!宣大总督杨顺,即刻革职拿问!抄没家产!三司会审,依律定罪!着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严查其渎职纵敌、欺君罔上之罪!证据确凿者,明年秋后——问斩!其家眷,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没入教坊司!不得宽宥!”

“另,宣大总督一职,着兵部、吏部,速议贤能接任!务求老成持重,忠勇干练之人,以固北疆!”

“臣等遵旨!”阶下群臣齐声应诺,声音在精舍内回荡。

严嵩身体猛地一晃,若非身旁内侍眼疾手快扶住,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脸色灰败,眼中最后一丝光芒彻底熄灭。

杨顺完了!严党在北疆最重要的一颗棋子,被陈恪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硬生生拔掉了!

徐阶低垂的眼帘下,闪过一丝狂喜与更深的忌惮。

陈恪此子,已成气候!连严嵩都敢硬撼,且能全身而退!日后,必是自己最大的对手!

张溶、高拱等人则暗暗松了口气,看向陈恪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敬意。此子,真乃国士也!

陈恪再次深深叩首,声音带着一丝“感激涕零”的颤抖:“陛下圣明!臣……代九边将士,代京畿黎庶,叩谢陛下天恩!”

尘埃落定。

精舍内的硝烟散去,唯余沉水香袅袅。

嘉靖帝的目光落在陈恪低伏的身影上,那深潭般的眸子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欣赏,有忌惮,有掌控一切的满足,也有一丝被“算计”后的微妙不快。

他倒要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未来还能搅动多大的风云?他更想知道,陈恪今日如此硬撼严嵩,几乎撕破脸皮,未来又将如何应对严党的疯狂反扑?

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都退下吧。陈卿,你也回去好生将养。”

“臣等告退!”

陈恪缓缓起身,随着人流退出精舍。

走出殿门,初冬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与劫后余生的虚脱。

杨顺伏诛,严嵩断臂。

代价,是帝王心中可能埋下的一根刺。

但这条路,他必须走下去。为了石镇岳,为了密云城下三千忠魂,为了京畿百万黎庶,也为了……他心中那个,或许永远无法抵达,却必须奋力挣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