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严党清流之间的第三种活法 > 第459章 金华乡寻密(下)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金华乡外,一处偏僻驿馆的昏暗厢房内。

赵文华烦躁地踱着步子,脚下昂贵的波斯地毯被他踩得毫无光泽。

桌案上,几份誊抄的乡民口供散乱不堪,周夫子那张枯槁却凛然不可犯的老脸仿佛还在眼前晃动,那句“有徒如此,何惧之有!”让他坐立难安。

“废物!一群废物!”他猛地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瓷片碎裂的锐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精心策划的“史官”身份,满以为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和些许银钱就能撬开乡愚之口,探得陈恪微末时的“污点”,却被那老匹夫当众戳穿,颜面尽失!

“大人息怒。”一个心腹幕僚小心翼翼地上前,“那老匹夫油盐不进,乡民又被他蛊惑,明查确实难行。但属下观那李屠户、周氏等人言语,虽处处维护,却也透出些蹊跷——五岁之前‘懂事得早’还有那陈恪十岁便欲应试的‘锐气’……这些都绝非寻常农家子可有。严阁老所料不差,此子必有异处!明的不行,咱们就来暗的!”

赵文华停下脚步,眼中凶光闪烁:“暗的?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幕僚压低声音,“金华乡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总有人贪图富贵,或与陈家旧日有隙。咱们广布人手,撒下银钱,专门搜寻那些不在老匹夫眼皮底下、或如今过得不甚如意之人!尤其是……当年可能与陈家有过接触,如今却落魄的!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赵文华阴沉着脸,缓缓点头:“就这么办!动作要快,更要隐秘!人手从邻近州县调,别用京里跟来的。记住,我只要肯开口的舌头,不管他嘴里吐出的是金子还是烂泥!”

金华乡边缘,一间低矮破败、散发着霉味和劣质酒气的佃户小屋。

油灯如豆,勉强照亮桌旁一个穿着油腻破袄、身材臃肿、眼神浑浊闪烁的中年胖子。

他便是曾经的刘地主。

曾经良田百亩的乡绅,如今只剩下身边一个同样颓废、眼神躲闪的儿子刘大宝,以及一身洗不掉的潦倒气。

赵文华的亲信坐在他对面,桌上放着一锭足以让这对父子眼珠子发红的十两雪花银。

“刘老爷,”亲信脸上带着虚假的恭敬,语气却透着不容置疑,“听闻您当年在金华乡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与那陈家……想必也熟络?”

刘地主搓着手,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锭银子,喉结滚动,干咽着唾沫:“熟……熟!太熟了!陈家那会儿,算个啥?陈王氏孤儿寡母,靠给我家放牛、做点零活糊口!那陈恪,就是个放牛娃!给我家放牛时,还偷懒耍滑被我发现过!”

刘地主急于证明自己的价值,开始胡乱编排。

亲信微微一笑,并不戳破,只是将银子往前推了推:“哦?那刘老爷可还记得,这陈伯爷,小时候……可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比如……五岁之前?或者,有没有过什么……嗯,怪事发生?”

“五岁?”刘地主皱眉苦思,似乎想不起什么。

旁边的刘大宝,一直低着头,此刻却猛地抬起头。

他比陈恪大不了几岁,当年也是被父亲寄予厚望的“少爷”。可童生试屡试不第,家产又被染上赌瘾的自己败光,如今看到当年放牛娃竟成了自己连仰望都觉刺眼的靖海伯,嫉妒早已侵蚀透他的心。

看到银子,听到“与众不同”、“怪事”,一个埋藏许久、带着恶意的记忆碎片突然被翻了出来。

“爹!您糊涂了!”刘大宝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某种扭曲的快意而变得尖利,“您忘了?那年!祠堂!他被挂架子上那次!”

刘地主一愣,随即脸色微变:“大宝!闭嘴!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刘大宝像是被压抑了太久,此刻在银子的刺激和嫉妒的驱使下,不顾父亲的阻拦,一股脑地对着赵文华的亲信倒了出来,“这位大人!我爹他老糊涂记不清了!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年陈恪也就五岁多,惹了大祸,被族老们绑在祠堂的木架子上,说要请神婆驱邪!说他中邪了,痴痴傻傻的!”

他喘了口气,眼神闪烁着混杂着恐惧和兴奋的光芒:“那神婆又唱又跳,拿着桃木剑在他眼前晃,还要灌他符水!可吓人了!我们都躲在外面偷看……结果您猜怎么着?”

亲信身体微微前倾:“怎么着?”

“那陈恪,跟突然换了个人似的!”刘大宝手舞足蹈,模仿着当时的场景,“他猛地睁开眼,那眼神……哪像个五岁娃娃?又冷又亮!他对着神婆就喊,喊什么‘我不是邪祟!我是读书人!’神婆哪信啊?他就急了,挣扎着喊……喊什么……对了!‘一条鞭法!’还……还喊‘严嵩老儿’”刘大宝努力回忆着,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那几个突兀的、在当时乡野听来如同天书的词,“对!就是‘一条鞭法’和‘严嵩老儿’!声音大得很!把我们都吓懵了!”

他咽了口唾沫,脸上带着一丝后怕,但更多的是急于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的激动:“大人您说,他这还不是中邪了?或者说……他打小就不是一般人?心里就装着……装着那些吓死人的玩意儿?”

刘地主在一旁听得脸色煞白,想捂儿子的嘴已经晚了,只能对着赵文华的亲信连连摆手,声音发颤:“大人!大人别听他胡说!小孩子家记错了!胡言乱语!陈伯爷如今是贵人,我们……”

赵文华的亲信此刻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刘大宝描述的场景太过离奇诡异,尤其是那“一条鞭法”和“严嵩老儿”的字眼!

这哪里是五岁孩童?这简直是……妖孽!

他强压住心头的震撼,不动声色地将银子推到了刘大宝面前:“刘公子,你说的……很好。这银子,是你的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如刀,“不过......你确定没记错?没添油加醋?”

刘大宝一把抢过银子,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抓住了改变命运的稻草,忙不迭地点头:“千真万确!大人!我敢对天发誓!那会儿虽然小,但那场景太吓人,忘不了!自打那以后,陈恪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到处找书看,后面的事……就跟村里人说的差不多了。”

亲信点点头,不再言语,起身便走。

他需要立刻将这天方夜谭般的消息,禀报给赵文华。

驿馆厢房内,檀香都压不住那股焦躁的气息。

赵文华听完亲信的密报,霍然起身,脸色变幻不定,从最初的震惊到难以置信,再到一种近乎荒诞的暴怒!

“荒谬!简直荒谬绝伦!”赵文华猛地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起来,“一个五岁的放牛娃,挂在祠堂架子上,就能喊出‘一条鞭法’?就能指名道姓地咒骂严阁老?!刘大宝?那个败家子蠢猪?他算个什么东西!定是他嫉妒陈恪如今显贵,编排出这等匪夷所思的鬼话来骗赏钱!来人!把那满口胡言的刘大宝给我……”

他正要下令教训刘大宝,那亲信却连忙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息怒!属下也觉得此事离奇,但观那刘大宝当时神色,惊吓恐惧不似作伪,而且……他说到细节时,并无编造痕迹,尤其那‘一条鞭法’一词,绝非一个乡野破落户能凭空杜撰出来的!还有他提及陈恪之后的变化,也与旁人所说吻合。属下以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仿佛是为了印证亲信的话,门外一阵骚动,一个仆从架着瘫软如泥、裤裆湿透、散发出一股尿骚味的刘大宝进来。

刘大宝面无人色,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看到杀气腾腾的赵文华,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噗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的……小的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瞎话啊!那陈恪……他……他就是那么喊的!小的当时……就在祠堂外面……听得真真儿的……‘严嵩老儿’……小的……小的不敢撒谎啊!求大人开恩!银子……银子小的不要了……”他哆哆嗦嗦地把那锭银子举过头顶。

看着脚下这个被吓得失禁、一把鼻涕一把泪赌咒发誓的窝囊废,赵文华满腔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浇下,瞬间熄灭了大半,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诞感。

阅历告诉他,刘大宝没撒谎。

至少,在他那有限而扭曲的认知里,他认为自己说的就是真的。

可这真相……未免太过骇人听闻!

一个五岁的孩童,在生死攸关的驱邪仪式上,如同被冥冥中的力量附体,清晰地喊出了嘉靖初期张璁所提出的“一条鞭法”,更指名道姓地诅咒当朝首辅,仿佛生来就带着与严阁老不死不休的使命?

这让他如何去禀报严阁老?难道说:“阁老,您的宿敌陈恪,打从五岁起,就是奔着斗倒您来的,他大概是天上降下来专门克您的星宿?”

谁信啊?!

赵文华颓然坐回椅中,望着地上瑟瑟发抖、散发着恶臭的刘大宝,又看看亲信那张同样写满震惊与无措的脸,只觉得一股深重的无力感和荒谬感将他彻底淹没。

窗外寒风呼啸,吹打着驿馆破旧的窗棂,如同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