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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霸港的午时初刻。

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激烈枪炮声与喊杀声,如同退潮般,渐渐稀落下去,最终被一种更为沉重、却也更为彻底的寂静所取代。

硝烟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焦糊味、血腥味以及海风咸腥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被战火蹂躏过的港区。

目光所及,尽是断壁残垣、燃烧未尽的黑烟、倾覆碎裂的舟船残骸,以及随处可见的、以各种扭曲姿态倒伏于地的尸首——多为身着阵羽织或简易胴丸的萨摩武士及附庸浪人,间或也有少数明军将士的遗体被同袍小心抬出,置于一旁。

战斗,结束得比陈恪预想的还要快。

萨摩守军依托港区建筑进行的巷战抵抗,在明军那种冷酷、高效、步步为营的“散兵清扫”战术面前,显得支离破碎,甚至有些……徒劳。

绝对的装备代差与战术代差,以及守军内部琉球附庸兵士气的迅速崩溃,使得这场被桦山久守寄予厚望的消耗战,并未能消耗掉明军太多锐气与时间。

残余的萨摩武士与部分死硬浪人,见大势已去,只得丢弃了大量来不及带走的辎重与伤兵,狼狈地退入了那座矗立于港区后方山丘上、石墙环绕的首里王城之中,试图凭借这最后的堡垒负隅顽抗。

港区内,明军将士并未因初步胜利而松懈。

在军官们低沉而清晰的口令声中,他们以小队为单位,开始有条不紊地执行“战场清理”——检查每一处房屋、货栈、船舱,补刀未死的敌人,收拢俘虏,收缴散落的武器,并将己方阵亡将士的遗体集中安置。

效率之高,动作之沉稳,仿佛刚才那场血腥厮杀只是日常操演的一部分。

数面巨大的明字日月旗与烈焰飞龙旗,被迅速升起在港区内几处最高的建筑顶端,迎着略带腥咸的海风猎猎作响,宣示着此地已然易主。

“靖海”号艨艟缓缓靠上受损相对较轻的主码头。

跳板搭稳,陈恪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踏上了仍在冒着缕缕青烟的焦土。

他依旧那身玄甲猩袍,面色沉静,目光锐利地扫过一片狼藉却已基本被控制的港区,对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气恍若未闻。

“禀督帅!”一名浑身烟尘、甲胄染血的游击将军快步上前,抱拳行礼,声音因久战而略显沙哑,“港区残敌已基本肃清,斩首约计七百余级,俘获轻重伤号及溃兵三百余人。我军阵亡四十七人,伤百余人。末将已派兵控扼所有通往首里城的要道,并架设了警戒哨位。”

陈恪微微颔首,对这个战果并不意外:“伤亡将士,妥善安置。俘虏严加看管,甄别讯问。港内可用仓廪、完好舟船,即刻清点封存。”

“末将遵命!”

将军领命退下。

陈恪踱步至一处略高的废墟上,眺望着不远处那座依山而建、石墙高耸的首里城。

城头之上,依稀可见人影慌乱闪动,甚至能感觉到无数道混合着恐惧、仇恨与绝望的目光,正从垛口后投射下来。

三千精锐控制这偌大的港区,并要时刻警惕城中可能的反扑,兵力确实捉襟见肘,显得有些稀疏。

但陈恪脸上不见丝毫忧色,反而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慵懒的弧度。

他侧过头,对紧随其后的阿大淡然吩咐道:“传令,让俞咨皋将军所部,停止对北侧滩头的牵制攻击,全体撤回港区休整集结。”

阿大略有迟疑:“督帅,北侧敌军守备颇严,俞将军撤军,彼辈若趁机出城反击……”

陈恪轻笑一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他们若真有胆量弃城而出,野战浪战,本督求之不得!正好省了攻坚的麻烦。照传便是。”

“是!”阿大不再多言,立刻派人乘快艇前去传令。

命令很快抵达仍在北侧海面与守军隔空对射的俞咨皋舰队。

俞咨皋得令,着实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本是水战骁将,擅长的是舰炮对轰、跳帮接舷,对于这种需要仰攻预设坚固岸防工事的战斗,实非其所长,方才几次试探性抢滩皆被击退,已折损了些人手,正自焦躁。

如今能撤回港区休整,免去这吃力不讨好之苦差,自是欣然从命。

很快,俞咨皋麾下舰队开始转向,撤离战场,向着那霸主港驶来。

而港区内,陈恪接下来的命令,更是让所有将士,乃至远处城头上的观察者,都看得目瞪口呆。

“通告全军,除必要警戒哨位及战场清理人员外,其余各营,依序退至港区空旷处,就地休整,埋锅造饭!”

“辎重营,将携带的肉干、咸菜、米粮分发下去,让弟兄们吃顿热乎的!”

命令层层传达下去。

原本肃杀紧张的港区,气氛陡然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一队队明军官兵,当真依令从警戒位置轮换下来,在军官的指挥下,于相对完好的空地上,以哨为单位,井然有序地席地而坐,休憩起来。

更有伙头军士,真的从随行辎重船上搬下锅灶、米粮、肉干,就地寻找可用的木材、引火物,开始挖灶生火。

不多时,缕缕炊烟竟真的在刚刚经历过血战的港区内袅袅升起,与尚未散尽的硝烟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怪异的景象。

米粥与烤炙肉干的香气,开始逐渐压过那令人作呕的血腥与焦糊味,弥漫开来。

许多士兵显然也是饿极了,捧着发到手中的干粮,就着热水,大口吃喝起来,彼此间甚至还有低声谈笑,仿佛刚才那场恶战已是十分久远的往事。

这番举动,落在远处首里城头那些紧盯着明军动向的萨摩武士眼中,简直是对他们最极致的羞辱与挑衅!

“八嘎!这些明狗!竟敢……竟敢如此!”一名年轻的萨摩武士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拔出太刀,指向港区,“他们竟在城外做饭休息!全然不把我等放在眼里!家主!请允许我率一队人马,出城突袭,必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闭嘴!”身旁一名年纪较长的武士厉声喝止,脸色却同样铁青得可怕,他死死按住刀柄,目光阴沉地扫过港区外围那些看似散漫、实则始终保持着战斗队形、警惕地注视着城墙方向的明军哨戒部队,“你想去送死吗?看看他们的火铳!看看他们即便吃饭也绝不卸下的弓弩!那是陷阱!就等着我们沉不住气,开门送死!”

那年轻武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那些在外围游弋的明军小队,虽然也在轮换吃饭,但始终保持着一半人持械警戒,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城墙方向,毫无松懈之态。

他顿时如同被一盆冰水浇头,满腔怒火化作无力与冰寒,颓然垂下了刀。

是啊,冲出去又如何?

野战,他们见识过了明军那恐怖的火力与诡异的阵型,根本毫无胜算。

这口恶气,只能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桦山久守此刻并未在直面港区的城楼,而是立于城内最高处的天守阁上,同样将港区明军“埋锅造饭”的举动尽收眼底。

他面沉如水,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羞辱吗?自然是奇耻大辱。

但他心中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与不祥的预感。

陈恪此举,绝非单纯的狂妄挑衅。

这更像是一种绝对的自信,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一种……总攻前从容不迫的最后准备。

他在积蓄体力,整顿兵力,检修器械,为接下来必然发生的、也是最残酷的攻城战,做最充分的准备。

而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更让他心焦如焚的是——

“中山岛的援军……为何还不到?!”桦山久守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疑问,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东南方向的海面。

那里,碧波万顷,海天一色,唯有几只海鸥翱翔,不见半点帆影!

按照预定计划,烽火信号早已发出,中山岛的两千五百精锐早该乘船疾驰而来,趁明军立足未稳,从侧翼发动致命一击!

可现在呢?

港区的战斗都已结束快一个时辰了!明军都在城外开始悠闲地吃饭了!

援军的影子在哪里?!

难道……信号未能送达?还是途中遭遇了不测?或是……中山岛本身出了变故?

无数可怕的念头纷纷像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没有援军,困守这孤城,能撑多久?

首里城虽坚,但城中存粮、清水、箭矢火药皆有限,更致命的是军心士气已然遭受重创!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些跟随他多年的武士眼中,除了惯有的凶悍之外,也已经开始弥漫起疑虑与……恐惧。

时间,每过去一分,城内的绝望便加深一分。

而城外的明军,却在炊烟袅袅中,从容地恢复着体力,磨利着刀枪,将一门门卸下的舰炮重新组装,对准了城墙。

攻守之势,已然分明。

陈恪在一处临时清理出来的石阶上坐下,亲卫为他端来一碗刚熬好的米粥和几块烤热的肉干。

他接过,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目光偶尔扫过首里城,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处再寻常不过的风景。

他知道,城里的敌人此刻正备受煎熬。

但他更知道,自己等的,不仅仅是城内守军意志的崩溃。

他在等俞咨皋回来,集结所有兵力。

他在等攻城器械准备就绪。

他在等……一个或许正在海上发生的变化。

与此同时,那霸港东南方向,约十数里外的海面上。

一支规模不小的船队,正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与恐慌之中!

这正是从中山岛倾巢而出、奉烽火信号紧急驰援那霸本岛的萨摩精锐船队!

近三十艘关船、小早船,载着两千五百名摩拳擦掌、准备与明军决一死战的萨摩武士。

然而,他们刚刚驶出岛礁区,进入开阔水域,还未看清那霸港的方向,噩梦便骤然降临!

毫无征兆地,侧翼方向的海平线上,猛地冒出了大量黑点!

下一刻,那些黑点以惊人的速度放大,变成了一艘艘桅杆上高悬着狰狞“俞”字将旗和明军战旗的大型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