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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烟与海雾混合,弥漫在灼热的晨风中,刺鼻而呛人。

明军舰队持续不断的炮击,如同巨锤擂鼓,沉重地砸在萨摩守军本已紧绷的神经上。

港区前沿,本就不甚坚固的木栅、矮墙、了望塔,在精准而凶猛的火力覆盖下,早已支离破碎,化作满地狼藉的焦木与碎石。

然而,真正的考验,在炮火延伸、明军先锋踏上滩头的那一刻,才刚刚开始。

滩头之后,并非一马平川,而是错综复杂的码头区、堆积如山的货栈、以及蜿蜒狭窄的街巷。

这里,本是萨摩守军预设的、用以抵消明军火力优势、进行残酷巷战的理想战场。

他们原本指望依靠对地形的熟悉和悍勇的近身搏杀,将登陆的明军拖入泥潭,一寸寸消耗其兵力与锐气。

但是,当第一批近千名明军先锋,以完全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支明军乃至倭寇战法的姿态,踏上这片焦土时,所有萨摩守军,从底层的足轻到督战的武士,都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窒息感。

他们没有如惯常那般,在军官的嘶吼下,结成密集的方阵或纵队,呐喊着发起集团冲锋。

反而在踏上海滩的瞬间,便如同水银泻地般,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自发地分散开来!

但这种“分散”,绝非溃散,而是一种极其精密的、充满内在联系的“散开”。

只见他们以三人为最小单位,组成一个看似松散却彼此呼应的“三才”小组。

每组之中,一人持燧发枪居前或据高点,负责远程精确打击与警戒;一人持短铳居侧,负责中距离支援与压制;一人则持刀盾或长枪居后,负责近身防护与白刃战。

三个这样的小组,又自然而然地形成一个更大的“队”,彼此间保持着一个既能相互火力支援、又能快速机动的距离。

他们没有盲目地向纵深处猛冲,而是如同经验最丰富的猎手,冷静地、有条不紊地“清理”着前进道路上的每一寸土地。

“甲组左翼货栈!乙组抢占右侧矮墙制高点!丙组跟进掩护!火铳铳手!正前方巷道口,疑似敌聚集,一轮齐射!”

低声而清晰的指令在小组间快速传递,没有声嘶力竭的呐喊,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

每当遇到障碍或怀疑有敌军埋伏的房屋、货堆,必先以火力试探,或投掷震天雷惊扰。

确认安全后,才由刀盾手率先突入,火铳铳手紧随其后抢占要点,绝不轻易将侧翼暴露给未知的危险。

他们推进的速度并不算快,却稳得令人绝望!

每一步踏出,必清除眼前威胁;每一处要点占领,必巩固周边防线。

如同巨蟒缠身,缓慢而坚定地收紧,让对手的挣扎空间越来越小。

偶尔有自恃勇武的萨摩武士,或是不知死活的浪人,试图凭借个人武艺,从阴影中暴起突袭,往往还未近身,便被不知从哪个角度射来的精准铳弹击倒。

即便有侥幸冲至近前的,面对的不是惊慌失措的散兵,而是立刻相互靠拢、组成简易鸳鸯阵型的明军小组——盾牌格挡,长枪突刺,火铳铳抵近射击……配合默契,应对沉着,几乎不给任何单打独斗的机会。

这根本不是他们印象中那种要么一窝蜂冲上来乱打、要么一触即溃的明军!

这是一台精密、冷酷、高效的杀戮机器!

每一个零件都各司其职,每一个动作都经过无数次演练!

“怪物……这些明军是怪物!”一名刚从街角撤回、肩头还在淌血的琉球本土守军士兵,瘫坐在断墙后,眼神涣散,喃喃自语,手中的竹枪早已不知丢到了何处。

他的恐惧,代表了绝大多数被迫协防的琉球兵和部分附庸倭寇的心态。

他们本就没有为萨摩死战到底的决心,面对这种闻所未闻、看似松散实则无懈可击的战术,以及明军身上那股沉静却逼人的杀气,抵抗意志迅速冰消瓦解。

许多人一听到明军火铳铳特有的清脆射击声,或看到那三人一组如幽灵般交替前进的身影,便下意识地向后缩去,甚至干脆丢弃武器,钻入更深的巷弄或废墟中逃命。

唯有那些被桦山久守布置在关键节点、肩负督战之责的萨摩武士,仍在声嘶力竭地呵斥、甚至挥刀砍杀逃兵,试图稳住阵线。

但他们的人数实在太少,面对明军这种多点开花、稳步挤压的战术,顾此失彼,往往自己刚堵住一个缺口,侧翼或身后又被另一支明军小组悄然渗透了进来。

整个正面防线,看似仍在抵抗,实则已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全凭少数武士的凶悍和惯性在勉强支撑,崩溃只在旦夕之间。

——————

首里城望楼之上。

桦山久守的眉头越锁越紧,扶在刀柄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通过千里镜,他将前沿的战况尽收眼底。

明军这种前所未见的“散兵推进”战术,其高效与冷酷,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也让他心中那份“凭借巷战消耗敌军”的期望,正在迅速落空。

“该死的陈恪……从哪里练出这样一支军队?!”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

这绝不是靠装备精良就能解释的,这需要极其严苛的训练、高度的纪律性以及全新的战术思想!

他原本指望,即便正面防线被突破,也能将明军主力引入城区深处那更加错综复杂的街巷中,利用那里预设的陷阱、埋伏点,以及从房屋窗口、屋顶发起的袭击,大量杀伤敌军,拖延时间。

但现在看来,依照明军这种步步为营、清理前进的战术,即便进入复杂城区,恐怕也难以取得预想中的战果。

他们太谨慎了,也太有耐心了!

照这个速度下去,根本等不到他预想中的反击时机,正面防线就可能被彻底凿穿,首里城将直接暴露在兵锋之下!

不能再等了!

必须立刻改变策略!

桦山久守猛地放下千里镜,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

他意识到,原先“固守待援,后发制人”的计划已经行不通了。

现在,必须主动出击,利用手中唯一还能机动的、也是最强的力量——中山岛的那两千五百精锐——提前发动反击!

虽然明军的北侧迂回部队已被成功阻滞在滩头,无法形成夹击,这给了他调动中山岛兵力的机会。

但此刻发动反击,时机并非最好,地域也并非最初预想的复杂巷战环境,而是明军刚刚控制、正在巩固的港口前沿区域。

风险极大!

然而,战场之上,岂有万全之策?

犹豫,即是败亡!

桦山久守瞬间做出了决断。

他猛地转身,对身后一名全身黑衣、如同融入阴影中的忍者装扮的亲信厉声道:“传我命令!烽火为号,令中山岛伏兵全体出动!所有船只,全速驰援那霸本岛!登陆后,不必集结,直接以最快速度,向港口正面战场侧翼猛攻!目标——不惜一切代价,击穿明军登陆场,将其先锋部队拦腰斩断,赶下海去!”

“哈依!”亲信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楼梯口。

桦山久守再次举起千里镜,死死盯住那片硝烟最浓烈、杀声最鼎沸的区域。

他看到明军那些三人小组,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如同梳篦般清理着残敌,向前推进,似乎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毫无察觉。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期待与残酷的冷笑。

“来吧,陈恪……让你的新军,尝尝我萨摩真正精锐的滋味吧!”

他仿佛已经看到,两千五百名嗜血的萨摩武士,如同出闸猛虎,自侧翼海面扑来,狠狠撞入明军阵线的场景。

那将是决定这场战役胜负的真正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