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镜又一次停下了脚步。
“祝姑娘请讲。”
“就是,额,那个,我之前被退过婚,你知道吧?”祝红玉还是把心底的问题问了出来。
裴明镜颔首,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知道。”
“那你会不会……”祝红玉斟酌着词句,感觉舌尖都有些打结。
她真正想问的是,他会不会觉得她粗野蛮横,失了女子应有的温婉德性?会不会日后又因为这件事情嫌恶她?
但她没想好该怎么问。
没想到,裴明镜直接打断了她的踌躇:“不会。”
“是他品行有亏,背弃婚约在先,还当街口出狂言,辱及祝家门风。你出手教训,情理之中。”
“所以我方才说了,我日后绝不会纳妾。若真有那么一日,是我裴明镜背信弃义,违了今日之言……”
他迎着她惊讶的目光,说得极其认真,甚至带点理所当然。
“祝姑娘届时便是把我揍一顿,我也绝无半句怨言。”
祝红玉彻底愣在了原地,眼睛微微睁大。
她其实最开始想问的真的不是这个啊。
但心底某个角落,却因为他这番话悄然松动了一下,泛起一丝奇异的暖意和安心。
夫君主动承诺不纳妾,正合她意,她可从未想过要与人分享夫君。
她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这个听起来有点古怪却无比实在的保证。
但最初的疑问仍未完全消散。
她想了想,索性抛开那些弯弯绕绕,问得更直接了些,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那你对我先前当街打人这事本身,究竟是怎么看的?”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你是不是……只是因为急需一个人来成婚,所以对我做的那些事假装不介意,其实心底里,还是觉得那般行径很不妥当?”
她想知道,他真实的看法。
这对她来说很重要。
日光透过银杏叶的缝隙,在裴明镜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祝红玉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开口了。
“我觉得你很好啊。”
“你方才所为,于情于理,并无错处。”
“遇不平敢出手,有锋芒能自保,心思正派,行事果决。这正是我想要的未来的卫国公夫人。”
祝红玉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一眨不眨地看着裴明镜。
她听得出来,他并非敷衍,他是真的欣赏她这般性子!
一种近乎遇到知音的激动让她脸颊泛红,手指微微颤抖,几乎要脱口而出说些什么。
然而,裴明镜下一句话却让她冷静了下来。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
“祝姑娘,若你成了卫国公夫人,便不宜再亲自与市井之徒搏斗。”
他看着她瞬间僵住的神色,继续道:
“并非拘束你的性子,而是身份所限,体统所在。”
“遇事,可令护卫仆从出手,可报官查办,可借势压人。你有无数种更得体、更有效的方式解决问题,而非亲自下场,与人扭打,徒惹非议,亦损自身威严。”
祝红玉满腔的激动和热血慢慢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有点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醒的恍然和不得不承认的正确。
她之前只顾着快意恩仇,确实没想过这些。
如果她已经是国公夫人,刚才那般场面,她或许真的该换个方式处理。
她看着裴明镜那双冷静透彻的眼睛,里面没有嫌弃,只有一种就事论事的平静。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份躁动压回心底,郑重地点了点头:“世子所言极是。是我思虑不周,日后定会注意分寸。”
“你明白便好。”他微微颔首,“祝姑娘可还有别的问题要问?”
看着他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模样,祝红玉一时间有些语塞。
“没了。”她摇了摇头。
听到这话,裴明镜冲她颔首:“那走吧。”
随后转身离去,步伐沉稳。
祝红玉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心里五味杂陈,却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这个未来夫君,和她想的可真是不一样啊。
*
裴二夫人和祝夫人嘴上说着“今儿天气真不错”、“玄空寺里的香火果然旺盛”,眼神却不住地往那棵老银杏树下瞟,心思早飞到了九霄云外。
只有裴芜脑袋一点一点地,靠在母亲身边眯起了眼睛。
她一大早被拉起来上香,实在是困得不行了。
就在两人心急如焚时,终于看到裴明镜的身影从不远处走来,依旧是那副冷峻模样,看不出丝毫端倪。
祝红玉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微微垂着头,也看不清表情。
两位夫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事,成了,还是没成啊?
裴明镜走近,先是对裴二夫人道:“二婶,事情已了,我们回去吧。”
然后又转向祝夫人,礼貌地颔首:“祝夫人,晚辈先行一步。”
祝夫人连忙回礼,眼睛却急切地看向女儿。
待裴家三人离开,祝夫人一把拉过女儿,走到僻静处,压低了声音急急问道:“怎么样?世子跟你说什么了?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祝红玉看着母亲焦急的模样,脸上忍不住飞起两朵红云。
她深吸一口气,将裴明镜那番直白得吓人却又莫名让她安心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祝夫人听得眼睛越瞪越大,嘴巴也无意识地张开了。
送婆婆回老家?立刻执掌中馈?下个月就完婚?
这信息量太大,她一时有些消化不了。
但最后,所有的震惊都化为了狂喜。
“成了!真的成了!哎哟我的老天爷!”祝夫人激动地一把抱住女儿,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被人骂了好多年老姑娘的女儿终于要嫁出去了。
还是未来的国公夫人!
她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猛地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掏出银票就往功德箱的方向走。
“快!快!添香油钱!必须添!添一百两!这玄空寺太灵验了!”
走了两步,她忽然又顿住,看着手里的银票,脸上露出一丝肉痛和纠结。
既然是高嫁,那这嫁妆可不能寒酸了。
绝对不能让女儿将来在婆家被人看轻!
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咬咬牙,小心翼翼地抽回了四十两银票,只把剩下的六十两塞进了功德箱,双手合十不住念叨。
“菩萨莫怪莫怪,信女回头一定多多补上。眼下还得先紧着给女儿置办体面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