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昭昭大为不解:“你们也不用这么夸他吧?”
在家乡做绣娘的那段日子里,她绣过最多的,便是香囊了。
虽然香囊里的确是放药材,但大都是放些苍术、山奈、藿香、佩兰、薄荷什么的,谁会放芍药与当归呢?
“郡主,您这还看不明白?”
听名丫鬟问起,苏昭昭眨了眨眼,抛给丫鬟一个疑惑的神色:“明白什么?”
丫鬟们面面相觑,却笑而不语。
苏昭昭垂目看了手中香囊一眼,抬眼又问:“莫非你们明白?!”
见她仍想不明白,丫鬟忍不住试探地问道:“郡主以前读《诗经》么?”
苏昭昭动了动嘴,却没有说话。
她哪会看那些书啊?
迄今为止,她看得最多的一册书卷就是《南唐诏律》了。
苏昭昭摇了摇头,问:“这与《诗经》有何关系?”
没等丫鬟们开口答她,她已经有些不太耐烦,又道:“哎呀!你们能不能别卖关子了?”
丫鬟们纷纷掩嘴一笑,道:“诗经有云:‘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玉真郡主在生时,曾钟情于虞侍卫,为了获得虞侍卫的心,还曾让奴婢们偷偷准备过芍药与当归呢!”
“获得虞侍卫的心?!”
苏昭昭愣了愣,简直闻所未闻。
她盯着手中香囊,不禁又问:“这两味药竟有这等奇效?!”
丫鬟点点头,又问她:“郡主,您听过‘相思蛊’吗?”
苏昭昭摇了摇头:“是什么?”
“传言,只要将一定计量的芍药与当归埋于枕下七七四十九夜,便能使心仪之人与其同心!”
苏昭昭低下头,再度看着手中的香囊,上面的金线闪着微光,芍药与当归隔着红绸渗出的气味,淡淡的钻入她的鼻腔。
沉思片刻,她觉得不太可能,摇头一笑:“顾野哪会信这些?”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刚才你说《诗经》上的那首词,倒有可能是他的心意!”
顾野的书斋里,放了那么多的书册,指不定是想借物传达心意呢!
丫鬟们见她笑,都有些激动:“好了好了。总算看到郡主笑了!”
“就是就是!哪有新娘子在快出嫁之前,倒将两道春山蹙作了九曲愁肠?两叶弯眉锁成了秋山锁呢?”
听到这话,苏昭昭才恍然明白,原来这帮丫鬟们是为了要讨她高兴呢。
苏昭昭抿唇微笑着,没有说话,心里不禁有些感动。
早先在心头盘踞的那些担忧,也在这一刻消融了许多。
是啊,大疫之年?
自出生那日起,她只听老人们说过,那都是很久远的事了。
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的!
这里可是京城,是在天子脚下啊!
……
八月十六。
天将入暮时,整个京城却是十里红妆,就连护城河都映着绯红的晚霞。
渭王府的义女配天子的亲军首领,这场婚事的排场大得吓人。
外头喧天的锣鼓喜乐声,震得轿帘微微颤抖。
苏昭昭早已端坐在八抬金丝楠木喜轿中,她按捺着心中的忐忑与激动,指尖轻轻摩挲着嫁衣袖口密绣的翟鸟。
两膝礼裙上的金线在暮光里流转,刺得她眼窝发酸。
她却只听见自己擂鼓似的心跳,一声一声,撞在她耳边。
她终于要嫁给顾野了。
顾野既是她在盛昌镖局的师弟,还成为了她的镖头儿,更是当今圣上跟前的锦衣卫指挥使。
也是她前世未能愿的梦,她今生躲不开的人。
“落轿——”
喜娘尖亮的嗓子穿透喧闹,轿身稳稳一顿。
隔着盖头下沿的缝隙,苏昭昭窥见一片玄色云纹官靴停在轿前,熟悉的松柏冷香,丝丝缕缕钻进她的鼻腔。
是顾野!
苏昭昭的心又乱跳了几下。
她坐在轿内,感到轿门被顾野轻点了三下。
每点一下,轿外的喜娘便随着他的举动,高声嚷道:“轻点轿门喜气扬!迎得佳人入华堂!夫妻齐眉福绵长!”
喜娘说完后,苏昭昭起身在轿内用力踩了一下轿底,以示夫妻平等。
踢轿门结束后,轿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起,玄铁护腕紧箍着劲瘦的小臂。
“昭昭!”
顾野的声音沉得像压着千钧重石,透过盖头闷闷传来。
虽然只得轻轻一声,却让苏昭昭紧绷的肩线便松了三分。
她伸出手,指尖即将触到顾野掌心粗粝的薄茧,正要握紧。
“咚!咚!咚——!”
沉闷如滚雷的钟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喜庆!
一声紧过一声,自皇城方向席卷而来,撞得人耳膜生疼,心胆俱颤!
是九门闭锁钟!
非危机之时,此钟不鸣!
鼓乐戛然而止。
来京师这么久,苏昭昭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九门闭锁钟被敲响。
死寂只维持了一瞬。
顷刻间,周遭的人如同炸开了锅一般,议论声四起。
“这时响起这样的钟声……究竟是什么事啊?”
“这是九门闭锁钟啊!城里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莫非,是因昨日城中几间医馆,同时有数十人病亡的事,已经惊动了朝廷?”
“这钟声一响,可就是要关闭城门,禁止人们出入了啊!”
顾野只是用力的握住了她的手,却没有任何的话语,似是停了下来。
她心头一慌,猛然掀开了盖头。
与顾野四目相对后,她满眼皆是忧虑与惊异:“是出什么事了吗?!”
顾野看了她一眼,随后望向了道路的尽头:“为何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顾野清冷俊俏的面容,也在此刻多了一抹阴沉的戾气。
在烟尘滚滚中,一队玄甲铁骑犹如黑色狂潮袭来。
苏昭昭一眼认出,来者是五城兵马司的黄统领。
黄统领高举令牌,厉声咆哮:“圣旨到——!”
话音由远及近,长街两旁围观的百姓纷纷退后避让。
苏昭昭头戴翟鸟珠翠冠,紧紧站在顾野的身后,扶住顾野的手却微微发颤。
“圣上明知你我今日成婚,此时却派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前来传圣谕……究竟是何事?”
顾野朝她偏过头来,沉声道:“这几日,京师内有不少医馆都出现病患暴毙而亡之事,太医院担心京师出现时疫,所以圣上命五城兵马司的人仔细查探!”
“时疫?!”
苏昭昭只觉心头一寒,脚步几乎快要站不稳当,怎会真出现时疫了呢?
明明王府的侍卫所,也在圈禁之后,再也没有听说有侍卫病亡了。
连丫鬟们也尽都安慰她,说这并不是时疫……
苏昭昭意识的看向街边围观的人群,不知是不是她眼花,竟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庞。
梁佑堂?!
苏昭昭直直盯着梁佑堂那张明媚的面孔,心里却窜起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