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多久,谢梧才轻叹了口气,道:“如此算来,这一届科举可算得上是全军覆没了。”
夏璟臣不答,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谢梧也不想再聊谈了,泰和帝是什么态度已经一清二楚,这不是夏璟臣或者任何人能改变的。
泰和帝只怕是想要杀鸡儆猴,借此威慑那些他臆想中想要谋害他的人。
夏璟臣已经吃完了迟到很多的晚膳,起身准备离开了。
“明天陛下会下旨让易安禄暂时接替御马监掌印之职,这两天易安禄那位夫人或许会找你。”夏璟臣道:“小心一些,要出去的话带上落霞。”
谢梧微怔,迟疑了片刻道:“你觉得易安禄想要做什么?”
夏璟臣已经走向了门口,只淡淡留下了一句,“那就要看他有多大的胆子了。”
夏璟臣果然忙得不可开交,清早等谢梧起身的时候,夏璟臣早就已经出门了。
谢梧在府中用过早膳,再次出了门。夏府的人都是夏璟臣的心腹,早得了他的命令,并不管谢梧出入的事。
沈缺神色疲惫地踏入锦衣卫衙门,一夜未眠让他的唇色也有些发白了。
他刚刚从花子巷回来,昨晚锦衣卫和东厂联手将六合会在京城的据点全部查抄了。夏璟臣办完正事就走,善后却是要他负责的。
才刚踏入大门,就有人上前禀告道:“大人,有位楚公子求见,说是您的朋友。”
沈缺一愣,立刻想起来昨天才刚见过的楚兰歌。
“他在哪儿?”沈缺问道。
“属下请他在会客的偏厅喝茶。”
沈缺点点头,转了个方向大步朝属下说的地方而去。
谢梧坐在花厅里,喝着锦衣卫衙门的茶。与别处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就如同锦衣卫衙门内部一样,并不是外面传说的魔窟地狱。
见沈缺进来,谢梧立刻起身道:“沈指挥使,打扰了。”
沈缺道:“兰歌公子客气了,公子今天特意前来,是为了昨天的事?”
谢梧有些不好意思,道:“昨天的案事关重大,我原本不该来打扰大人。只是……今早我才知道,昨天被抓的人里面,有黎阳书院的庄融阳。他是黎阳书院山长樵隐先生的孙儿,庄家如今无人在京城,家师和庄先生又是至交,不知在下能否见他一面?”
沈缺从昨天忙到现在,还真不知道诏狱里都塞进了些什么人,当下便唤来了属下询问。
一个锦衣卫吏员捧着一份名单过来,沈缺接过来一看,果然看到了庄融阳的名字。
“审过了?”沈缺问道。
那吏员恭敬地道:“回大人,审过了。这位庄公子倒是没什么问题,他跟前些日子跳楼而死的江西解元唐迁是同窗,之前镜月湖惨案的死伤者里面,也有三位他的同窗,他也是出于一时激愤,这才跟着去的。”
沈缺道:“什么时候能放人?”
那吏员有些尴尬地道:“东厂那边来传话,说陛下有旨查清楚之后,挨了板子就可以放了。但……今早易公公派人来说,这些人谋划刺杀陛下,事关重大不能轻忽,那些口供恐怕不可信,让我们重新再审。”
沈缺冷声道:“易公公已经调任御马监了。”
“是。”吏员连忙点头。
沈缺站起身来道:“再让人过一遍,确定没有嫌疑就放人吧。”说罢又对谢梧道:“兰歌公子随我来吧。”
谢梧连忙谢道:“有劳沈大人了。”
谢梧觉得沈缺为人还是十分不错的,一时对先前暗地里挑拨他和武彻的关系有些歉疚起来。
诏狱隶属于锦衣卫北镇抚司,而沈缺不仅是锦衣卫指挥使,还兼理北镇抚司,因此整个锦衣卫可算得上是他一家独大了。
他想要带一个人进诏狱,自然没有人敢阻拦。
谢梧也是第一次进诏狱,对这个让整个大庆无论官员还是百姓,都闻风变色的地方有些好奇。
诏狱就在距离指挥使衙门不远的地方,能进诏狱的都不会是普通犯人。但即便如此,也是有个高低之分的。
诏狱一共五层,一二层关押的都是普通的朝廷犯官,或临时关押的正在办理的案件疑犯。三四层关押的则是穷凶极恶的重犯,而第五层到底关押了些什么人谁也不知道,目前明确知道的就是封家六公子封怀玉。
刚踏入诏狱的牢房,就听到里面传来喊冤的声音,牢房深处隐隐还有些鬼哭狼嚎的声音。
沈缺看了谢梧一眼,道:“此地腌臜血腥,兰歌公子确定要进去?”
谢梧勉强笑了笑,道:“既然来了,自然是要见一见人的。”
沈缺也不再多话,领着谢梧径自往里面走去。
有诏狱的守卫领路,很快就找到了庄融阳被关押的地方。过道两旁的牢笼里,都是昨天一起关进来的读书人,这些人此时看上去狼狈之极。一个个身上都斑斑血痕,显然是被动过刑了。
刑不上士大夫这条规则,在诏狱里是不适用的。
沈缺和谢梧被请到牢房一侧一间空置的房间里,片刻后诏狱侍卫便带着人走了进来,那是一个看上去还不满二十的娃娃脸少年。
沈缺朝谢梧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那守卫也退了出去,显然是不打扰他们说话的意思。
谢梧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庄融阳长了一张娃娃脸,但谢梧知道他今年已经二十有三了,跟沈缺差不多的年龄。
“庄公子?”
庄融阳也在打量着她,“这位公子是?”
谢梧取出一方青玉印章,道:“青州,楚兰歌。”
闻言庄融阳睁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苦笑道:“原来是陵光公子,让公子见笑了。你我素味平生,还劳烦你来这种地方看我。”
谢梧道:“家师与樵隐先生是至交,今日来此也不单是我一个人的意思。”
庄融阳愣了愣,很快明白了谢梧话里指的是谁,只是崔家大公子的名字不便在这里提起罢了。
庄融阳正色拱手拜谢道:“多谢。”
“陛下的旨意,公子想必已经听说了?”谢梧道。
庄融阳有些苦涩地点头,他们这样的读书人,一辈子最大的期盼便是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如今他们就算能活着从诏狱出去,这辈子也算是彻底完了。
谢梧沉声道:“图谋刺驾其罪不赦,公子真的觉得你们能从这里出去吗?”
庄融阳黯然道:“事已至此,出不去又能如何?”
“我听老师提起过融阳公子,你应当不是听风就是雨的性子。所以,公子昨天为何会跟着一起去?”
“兰歌公子是替锦衣卫来问话的?”庄融阳眼神里瞬间多了几分警惕。
谢梧摇头,笑了笑道:“融阳公子应该知道,锦衣卫问话是用的什么手段。”
庄融阳顿时一僵,他不仅知道,还已经亲自体验过了。
谢梧压低了声音道:“师兄今早派人传话给我,陛下虽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但宫中却还有人不愿就此罢休。崔家近日也被此案所缠,轻易不好出面。所幸我和沈大人还有几分交情,这才能进诏狱来探望公子。公子若不想让樵隐先生担心,不妨多想一想,此事前后因果,到底还有什么隐秘之处。只要能证明诸位都是被人利用的,看在樵隐先生的面子上,有崔家暗中相助,朝中想来也会有大人为公子说情,公子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庄融阳垂眸道:“我知道公子是为了我好,但……该说的,我都说了。六合会私下购买大批火油和火药,被用于镜月湖惨案,此事并非我等虚构妄想。六月会背后靠山便是御马监掌印韩昭,若说此事与韩昭无关,谁信?公子觉得,我们做错了吗?”
谢梧沉默不语。
他们确实是被人利用了,但他们的初衷确实不能说是错的。
这些年轻人一腔热血,本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的。
庄融阳笑了笑道:“多谢兰歌公子特意来看我,若是融阳……出不了这诏狱了,还请公子替我向祖父请罪。就说,融阳不孝……还请他原谅。”
“今天一早,钟杨两位大人已经被斩首了。”谢梧望着他突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