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测屏右下角那条原本平稳的地磁曲线,刚刚抬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便又沉了下去。林晚的指尖还停在控制台边缘,落下的节奏未变,三秒一次,五次循环,暂停,再重复。她没有移开视线,只是轻轻吸了口气,将耳麦往里压了半分。
“科研组,汇报最新数据同步状态。”
频道里传来一阵键盘敲击声,接着是略带迟滞的声音:“第十七轮模拟中断,核心参数在收敛前0.4秒全部错乱,系统自动锁死。我们……正在排查硬件故障。”
林晚起身,走向隔壁科研室。门开时,室内几台终端屏幕正闪烁着红色警告框,一名研究员正反复点击重启按钮,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另一侧,三人围在主控机前低声争执,语速急促,却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
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走到最近的一台终端前,调出过去两小时的数据流记录。每一组异常都出现在模型逼近某个特定阈值的瞬间——不是随机崩溃,而是精准截断。她抬眼扫过在场所有人,逐一凝视他们的双眼,悄然开启“心灵洞察之镜”。
第一个研究员脑海中浮现出实验室深夜独自加班的画面,桌角堆着未拆封的方便面,屏幕上跳动着无法解释的负值输出;第二个正反复回放自己昨天提交的算法修正方案,内心不断质问“是不是我漏掉了什么”;第三个则盯着墙上贴着的物理常数表,眼神焦灼,仿佛那些数字本身正在扭曲变形。
他们不是懒惰,也不是能力不足。他们是被逼到了认知的墙角,却仍固执地想用旧钥匙打开新门。
林晚收回目光,走到中央投影前,抬手关闭了正在循环播放的错误日志。“你们有没有想过,它不是在阻止我们计算,而是在回应我们的提问?”
争论声戛然而止。
“每次系统锁死前0.3秒,都有一次反向能量回流,频率固定,相位稳定。这不是干扰,是反馈。”她指向投影上的波形图,“我们一直在试图‘破解’它,可它根本没把自己当成一个需要被破解的东西。”
一名年轻研究员抬起头:“你是说……它知道我们在看?”
“我不知道它知不知道。”林晚声音平稳,“但它的反应有规律。每一次我们施加某种探测信号,它都会以特定方式‘反弹’回来。这不像防御机制,更像是一种……应激反应。”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所以你建议我们不再做正向建模?”有人问。
“相反,我们要更主动地‘提问’。”她说,“别再试图一次性还原它的全貌。把每一次实验当作一次试探,记录它的反应模式。就像心理学实验里测试动物行为那样,改变变量,观察结果,建立刺激-反馈数据库。”
有人皱眉:“可我们现在连它的基本作用机制都不清楚,怎么设计变量?”
“正因为不清楚,才不能按常规逻辑走。”林晚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写下三个词:频率、强度、脉冲间隔。“从最简单的开始。明天第一轮测试,只调整发射信号的这三个参数,其他条件全部固定。我们不求理解它是什么,只记录它是怎么‘答’的。”
一名老研究员靠在桌边,揉了揉太阳穴:“如果我们这么干,等于承认现有的理论框架不适用了。”
“那是因为它本来就不适用。”林晚放下笔,“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可以用经典物理或量子力学直接描述的对象。它存在于地下裂缝中,能模仿地磁波动,能影响电子设备,甚至可能感知我们的探测行为。继续套用旧模型,只会一次次撞上这堵墙。”
她环视众人:“我知道你们累,也知道失败让人怀疑自己。但真正的停滞,不是技术跟不上,而是我们还在坚持用错误的方式去问问题。”
没有人接话,但有人已经开始重新整理实验流程表。
林晚回到指挥区,在临时办公位坐下,打开一份空白文档,开始起草新的探测方案。她刚写完标题,通讯频道响起。
“林晚,第十八次同步尝试再次失败,这次连备用存储也出现了数据偏移。”
她合上文档,重新起身:“把所有非必要后台程序关闭,启用量子节点处理异常信号建模任务。另外,通知技术支援组,协助重构采集协议,改为非线性触发模式。”
“非线性?意思是……放弃连续采样?”
“对。我们不再假设它是稳定存在的实体。把它当成一个会‘闪现’的存在来捕捉——只记录突变前后0.1秒内的完整信号链。”
指令下达后,她再次进入科研室。大多数人已回到岗位,有人正低声讨论传感器布设角度,有人调试新编写的触发脚本。那个曾满脸焦虑的年轻人,此刻正专注地修改代码,光标在函数入口处反复跳转。
林晚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轻声说:“记住,我们不怕它藏得多深,只怕我们问错了问题。”
青年手指顿了一下,随即加快了敲击速度。
她转身离开,脚步未至门口,忽然停下。
主控台方向传来一声极短的提示音——不是警报,而是数据重连成功的标识。她快步走回屏幕前,发现刚才中断的远程监测链路竟自动恢复了。不仅如此,一段新的波形数据正在缓缓加载,来源正是零号点深层传感阵列。
她调出对比图谱。这一次,信号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噪点,而呈现出某种周期性的凹陷结构,像是被什么东西有规律地“吸走”了一部分能量。
她立即接通科研组:“立刻锁定这段数据的时间戳,检查当时是否进行了主动探测?”
“没有。”对方回答得很肯定,“那时我们刚中断实验,所有发射装置都处于待机状态。”
林晚盯着那道凹陷,眉头微蹙。如果这不是他们发出的信号,也不是环境噪声,那它是从哪来的?又是被什么“带走”的?
她转向地理热力图,目光落在那片标记为“低频扰动区”的荒废工业带上。那里是调查小组明日计划进入的区域,目前尚无人员进驻,只有几台远程传感桩在运行。
就在这时,其中一台传感桩的信号突然抖动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幅度极小,若非她一直盯着,几乎难以察觉。
她将那段波动单独提取出来,放大频谱。三秒一次,五次循环,暂停。
和水膜的节奏一致。
她的手指慢慢搭上桌面,开始同步敲击。
一下,两下,三下。
五次循环,暂停。
再重复。
科研室那边传来低语:“新的采集协议已经部署完毕,随时可以启动第一轮刺激测试。”
林晚没有回头,只淡淡说了句:“等一等。”
她盯着屏幕上那道刚刚出现的凹陷波形,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那不是被“吸走”的能量。
那是被“复制”后又放回来的残影。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开口,主控台左侧的备用显示器突然自动亮起,一行未经授权的数据流开始滚动:
【输入模式识别中】
【匹配进度:7%】
【响应协议初始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