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稚鱼望着他眼底的错愕与慌乱,听着那句“气话”的反问,只觉心头最后一点暖意也被抽干,有些话,在沉默中找到了宣泄口,爆发!
她猛地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气话?若不是攒了满心的委屈,谁愿说这些诛心之语?”
她抬手,用力推开他紧扣的手臂,后退两步,与他彻底拉开距离。
“你说的欢愉,不过是你自顾自的满足,何曾问过我是否甘愿?在你眼里,夫妻温存便是予取予求,却忘了我也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心意,而非任你摆弄的物件!”
陆曜被她推得踉跄了一下,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痛苦与疏离,心口像被重锤砸中,闷痛难忍。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我从没想过把你当物件”,却发现这话在她的控诉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过往那些他以为的“亲昵”,在她眼中竟成了这般不堪的模样。
他素来习惯了掌控,从未想过,自以为水乳交融,不分你我的“宠爱”,在她的眼中,竟是这般不堪吗?
炉中炭火渐渐弱了下去,屋内的寒意愈发浓重。陆曜僵在原地,看着陈稚鱼绷紧的侧脸,第一次尝到了失语的滋味——那些堵在喉咙口的话,那些想解释的心意,在她冰冷的目光里,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稚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颤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大少爷既不愿走,便在此处歇着吧。反正都是你们陆家的东西,你若真要留下,我也不能真将你赶出去。”说罢,她长出了一口气,欲要离开。
而这时,失语许久的陆曜拉住了她,在她惶惑不安的目光中退了一步。
“此处是你的地方,你若不愿我在这儿,我走便是,莫总说这些锥心之言,你我之间分的这般清楚,伤害的是夫妻间的情分。”
说罢,他没再犹疑,便退了出去,门开了又紧闭,留住了室内的温度,陈稚鱼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手,扶着桌面缓缓坐了下来。
如果说夫妻之道在于互相忍耐,那么他们之间,究竟是谁忍耐的更多一些呢?
若是将忍耐二字明白的摆在了台面上,那夫妻之间的感情又还能剩多少呢?
春月眼见这一场“闹剧”,心里也为主子们担忧:“少夫人与大少爷这般下去也不行啊,夫妻之间不能总掺着误会,时日一久,心都会冷的。”
陈稚鱼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说:“是啊,人心都是会冷的,趁它还没有冷下去,就要及时制止了。”
横在两人之间的问题,又何止是他的不尊重,又何止是一间铺面那么简单,他那样聪明的人,未尝读不懂自己的心意。只是……
约莫这世间的男子,都有一个通病吧,有绝对的地位,就要有绝对的掌控,一切事情都不能脱离他们的控制,他们对下属,对棋局可以这般,但若对妻子也这样,那妻子就不是妻子,而是手下了。
春月见状,轻叹了一声,不知还能如何相劝了。
实则在她们这些人眼中,少夫人有什么不能忍的呢?品行兼优的夫君,门第世家的婆家,一来就是少夫人,如今怀中怀着的是陆家的长子嫡孙,就不能做小伏低一些,做一个贤惠温顺的妻子,不要总想着同夫君去较高低。
大少爷那般的男子,后院清净,既无庶子庶女,也无通房妾室,成婚至今,对她这个妻子,也算得上是万般爱重了,若换做旁人,又哪里敢像少夫人这般犟呢?
想归这样想,但话却是万万不能说的。
春月出去以后,唤夏也有些不解:“奴婢乔方才,少爷与姑娘之间都有所缓和了,为何又非要将他撵走呢?”
陈稚鱼回神,看着她,又看着屋内摆设,说道:“你难道忘了我们为何会从止戈院搬出来?今夜若是让他歇在此处,只怕明日去给婆母请安的时候,就要被斥责了。”
说着,她手覆在小腹上,长叹了口气,说:“如今我有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肚子里这个孩子不能有半点闪失,婆母她现在对我算好了,可若这个孩子有半点不是,我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唤夏抿唇:“可是……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怎会有您一个活生生的大人重要?”
陈稚鱼笑了:“傻瓜,这话在外头你可万不能说,你当我是什么金疙瘩吗?我没忘了我如何嫁到这家来的,有了这个孩子,在他们的眼中,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一大半,待他好好出世,我这个少夫人,才算尽职尽责。”
唤夏不语了,她心里清楚,少夫人说的都是实情。
“休整片刻,去城门口迎接大伯母的家卫还未传来消息,不知到何处了。”
不过片刻,陈稚鱼就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继而说道:“眼下这个时节,离京返程或是离城返乡的人格外多,或许是在路上堵着,缓慢着进程,就耽搁了几日,咱们也不可轻忽,第一次见大伯母,得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才是。”
暂且不表。
说回木婉秋,准备了一些热乎的汤食,都是她父平素爱吃的食物,天刚擦黑的时候,穿了一身黑色斗篷,去了大牢。
因都是嫌疑,尚在排查,关押木原霖的地方也并非是阴黑潮湿的地牢,跟着被安排好的狱卒进去的时候,看着里头尚且干净,场地也较为明亮,好似还熏了熏香,味道不那么冲人,她的心稍稍放了一些。
狱卒给她开了门,木婉秋一进去,看到父亲时,眼泪就掉了下来,而木原霖见了女儿,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上前去拉住她,看着她手中提着的食盒,接了过来,放到一边的几子上,随后拉着她坐下,看她委屈不已,心里也泛起一阵疼。
“我就知道,你会想尽办法来看为父,这些日子在陆家,有你陆伯母,想是不会为难你,但为父看不见的地方,也打探不到,纵是知道陆家人不会过于为难你,却也还是会担心。”
听他这么说,木婉秋哭的更厉害了,她用手背慌忙的擦着眼泪,而后摇头道:“没有的事,他们待我一如既往,只是如今我想回家去,却是不能了,这般待在陆家,女儿也自知有失体面。”
木原霖心里一痛,低下头去,许多话,在女儿没来之前,他想了许多,想与她说,交代于她,可是真见了面,又生出许多不舍来。
木婉秋擦干了眼泪,忙将饭盒都打开,说道:“先不说那些,爹被关进来,这些日子恐怕也没吃好过,这些都是女儿亲自为爹做的,您尝尝看。”
木原霖便依言动了筷子,吃了一些,腹中暖和,心里也熨帖许多,喝着女儿盛来的鲜鸡汤,咋舌:“你这手艺与你母亲的一般无二,少时忙完公务回到家中,隔三差五的就能吃到你母亲亲手煲的鸡汤。”
肃穆的大牢,冷地硬壁,在此处回忆起母亲,木婉秋心里揪着疼痛。
几多伤感不必说,眼下要紧的是当下。
木原霖看着女儿姣好的容颜,说道:“我的女儿本该一生顺遂,嫁得如意郎君,坐那高门贵妇,一生无忧才是正常。为父一生未曾争抢什么,人至中年进入漩涡,害了自己也罢,可害得最深的还是你。”
木婉秋心里一咯噔,她下意识的望向大门,见那狱卒背身而立,相隔有几分距离,低语他应是听不见,她就凑近了一些,低声问:“有个问题横在女儿心里,一直想问父亲。”
木原霖看着她,她话没问出口,自己便已知她想知道的是什么了。
做了个止声的动作,遂抬起了身,说道:“为父只能告诉你,许多事情木家算不上无辜,但亦有许多事情是做了旁人手中的刀,身已入局,丝毫未觉,等到事态发生的时候,才恍然知晓,不知何时以身入局,也成了迫害旁人的一枚棋子。”
正如当初太子反诗案。
他亦算得上是半推半就,成了怀王党。
木婉秋愣住了,眼眸闪烁,抓着自己的裙摆,脑子一时乱了起来。
“当初你与陆家婚事未成,为父一心想着要给你寻一门更好的,总不能比陆曜那小子差,后来看上了怀王,可你与他之间的事情总是不顺遂,如今看来倒像是天意,老天爷捉弄了你一回,不忍心你再进那火坑。”
“爹……”
“我不问也知,你今日能来看我,应是陆曜帮的你吧。”
木婉秋点点头。
木原霖长叹了口气,说道:“木家算是废了,成了夺嫡路上的牺牲,怀王自然不会管你我的死活,你与他婚事未成是件好事,只是苦了我儿……本该是那陆曜的妻,如今却要屈居为妾!”
许是心里发恨了,说完这话,木原霖猛的咳了起来。
木婉秋慌了神,去给他拍背顺气,被他按住了手背,再度看向女儿时,一身刚强的木原霖,眉宇间化作细细柔意,他压低了声音,确保隔墙有耳也听不到分毫。
“只要你不愿意,爹还能将你送走……送去安全的地方,锦衣玉食的过完下半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