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半透明的手指上,竟然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暗紫色痕迹。
难道是刚刚那个雕像留下的标记?
刚刚肉身状态时,却没有察觉,原来这才是我能够安全离开的原因。
不过在这里,这丝痕迹被周围的白光压制着,无法散发任何气息。
太好了!这里似乎是绝对安全的!
我可以在这里休息,思考,甚至尝试做一些事情而不被外界察觉!
然而,还没等我高兴多久,这个纯白空间的边缘,忽然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虽然波动很快平息,但却让我瞬间警惕起来!
这个空间并非完全独立?
它依然和我的肉身,和外界存在着某种联系?
刚才的波动是什么?是那个标记的残余在试图沟通外界?
还是有什么东西,在外面,试图感知甚至侵入这个属于我的意识空间?
安全感瞬间被打碎了一半。
这里或许能够暂时屏蔽窥视,但是绝非一劳永逸的堡垒。
我必须尽快找出彻底清除标记的方法,并且弄明白“它们”,以及这本无字书和贝壳之间的真正关系。
我的意识体在这个纯白空间中盘膝坐下,努力回忆着那幅直钩垂钓图,回忆着那几句晦涩的箴言。
见山不是山……山仍是山……
直钩……静待有缘人……
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闯入我的脑海。
那个垂钓者等待的“有缘人”,会不会并非一定是我这种被“标记”的求助者?
有没有可能……也可以是……“它们”?
它们也在寻找?寻找像我这样的“钥匙”?“容器”?
如果真是这样……
那我或许,可以不再一味逃避。
或许,我可以尝试……“钓鱼”?
用我自己做饵。
在这纯白的意识空间里,时间失去了意义。
我以半透明的意识体形态盘坐着,反复咀嚼着那几句箴言和直钩垂钓的图画。
以自身为饵,反向“钓鱼” 。
这个疯狂的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藤蔓般缠绕不休,再也无法摆脱。
恐惧依然存在着,但是被逼到绝境后的决绝,逐渐压倒了它。
逃避和躲藏,解决不了这一切。
“见山不是山……”我喃喃自语。
那些追杀我的“它们”,那些诡异的造物(纸人、学徒、雕像),是否也并非铁板一块?
它们是否也有所求,有所惧?
那个暗紫色的核心,又代表着什么?
“直钩非为鱼……”直钩,愿者上钩。
这意味着不能主动,不能带有强烈的目的性,否则只会惊走鱼群,甚至引来鲨鱼。
需要的是极致的耐心和一种近乎“空”的状态。
我看向自己意识体手指上那缕几乎淡不可见的暗紫色标记痕迹。
这就是我的“饵”。
我需要极其小心地,释放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
我的心境必须保持绝对的“静”,如同那画中的溪流和垂钓者,不带任何情绪,不起任何波澜,只是“映照”。
映照所有因此而被吸引而来的“鱼”。
这极其困难。
无异于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尝试。
首先,是极致的“静”。
我反复默念“守心如一”,努力将所有的恐惧、愤怒、疑惑全部压下,让意识空间的白光变得更加纯粹、平稳,如同真正波澜不惊的心湖。
这个过程比想象中还要难。
每一次思绪的起伏,都会引起周围白光的轻微荡漾。
我必须时刻观照自身,如同擦拭一面沾染尘埃的镜子。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我终于勉强将意识沉入了一种古井无波的状态。无喜无悲,无惧无求。
然后,是最关键的一步——释放“饵”。
我集中起全部的、细微的掌控力,如同操控一根发丝般,小心翼翼地触动那缕暗紫色的标记痕迹。
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如同投入绝对平静湖面的一粒微尘,以我的意识体为中心,悄无声息地荡漾开来。
这丝波动穿透了这个纯白的意识空间,向着未知的、与外界联系的某个维度渗透出去……
释放完成后,我立刻切断了所有主动的操控,再次回归绝对的“静”,只是“观照”,等待着。
等待鱼儿上钩。
时间一点点流逝(如果这里还有时间的话)。纯白空间里依旧寂静无声。
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我的方法错了?还是“鱼”太过谨慎?
就在我几乎要维持不住这种绝对的静默,心生焦躁之时——
来了!
纯白空间的边缘,极其轻微地扭曲了一下。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指,极其小心地,试探性地,点在了这个空间的外壁上。
我的心湖瞬间泛起一丝涟漪,又被我强行压下。
我维持着“空”和“静”,只是“看”着。
那冰冷的触碰停留了片刻,似乎在感知,在分析。
它没有感受到任何情绪反馈,没有恐惧,没有抵抗,也没有欢迎,只有一片虚无的宁静。
它似乎确认了安全,触碰开始变得更加大胆。
一丝极其细微,带着古老苍茫意味的意念,如同蛛丝般,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
这丝意念非常奇特。
它没有“它们”那种暴虐、贪婪和死寂,反而带着一种好奇,一种审视,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困惑。
它绕着我意识体盘旋了一圈,避开了那缕暗紫色的标记(它似乎对这个标记有些忌惮),最终,轻轻触碰到了我意识体的核心——那片心湖。
瞬间,那丝冰冷的意念似乎震动了一下。
一幅模糊的画面,通过这意念的连接,反馈到了我的“心湖”之中:
那是一片无尽的、破碎的星空。
星芒黯淡,背景是永恒的虚无。
一个巨大的、残破的、由青铜和未知骨骼构成的罗盘,正在这虚无中缓缓漂浮、旋转。
罗盘的中心,指针疯狂地摇摆不定,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坐标。
一个极其疲惫、仿佛经历了万古沧桑的叹息声,直接响在我的意识深处:
“…又一个…迷失的…刻度…” “是钥匙还锁孔…” “…时之沙已经漏尽…归途何在…”
这意念断断续续,充满了迷茫和深沉的倦怠。
然后,它似乎发现了我“心湖”中映照的那幅“直钩垂钓”图,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直钩垂钓…” …愿者上钩…” …亘古的契约…还有人记得?”
它的意念中流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怀念”的情绪。
但就在这时——
另一股截然不同,充满了暴虐贪婪和冰冷死寂的意念,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猛地也从空间外强行突入!
是“它们”!
那个暗紫色的核心!它们也被“饵”吸引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凶猛!
“轰!”
纯白空间剧烈震荡着!边缘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那丝苍老的的意念,如受惊的兔子,瞬间缩了回去,断开了连接,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的那股暴虐意念,则化作一只由暗紫色能量构成的、狰狞的乌鸦利爪。
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狠狠地抓向我的意识体,抓向我手指上那缕标记!
一个冰冷的、充满贪婪的咆哮在我脑中炸开:
“…找到你了!!容器!!”
完了!
钓来的不是好奇的游鱼,而是嗜血的狂鲨!
我的“静”境瞬间被打破!极致的恐惧再次席卷了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纯白空间中,我手中幻化出来的那本无字旧书,突然自动翻开!
书页上那幅“直钩垂钓”图爆发出强烈的、柔和的清光!
图中的溪流流动了起来,潺潺水声响起!那个模糊的垂钓者,猛地抬起了头!
虽然依旧看不清面目,但他手中的那根直钩鱼竿,穿越了真实与虚幻的界限,从书页中探了出来!
鱼竿轻轻一甩,那根无形的、笔直的鱼钩,精准无比地钩住了那只抓来的暗紫色乌鸦利爪!
没有激烈的碰撞,没有能量的爆炸。
仿佛只是钩住了一片虚无的光影。
那只狰狞的利爪,连同那股暴虐的意念,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瞬间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连同我意识体手指上那缕暗紫色的标记痕迹,也仿佛被鱼钩顺便“擦”了一下,变得愈发黯淡,几乎彻底消失!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纯白空间恢复了平静,边缘的裂纹缓缓愈合。
书页上的清光收敛,鱼竿缩回,垂钓者再次低下头,变回一幅普通的图画。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我那剧烈波动的意识,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刻。
我瘫倒在纯白空间里,意识体都在微微颤抖。
这次以身为饵成功了,却也差点让我命丧当场。
本想多了解“它们”的世界,来找到解决的办法。
却不想那个恐怖敌人却直接袭来。
多亏无字书和其中的垂钓者,在关键时刻保护了我,甚至还帮我削弱了标记!
另外,还有一个似乎是中立的、甚至可能带有善意的、古老而迷茫的存在。
它应该是在寻找“坐标”,寻找“归途”。
它似乎把我误认为了什么“刻度”。
一个计划,一个比之前更加疯狂大胆的计划,在我脑海中逐渐成型。
如果我能找到与那个星空罗盘再次联系的方法……
而我给它提供一个“坐标”……
比如,把“它们”的巢穴,那个充满绝望和污秽的世界作为“归途”,“推荐”给它呢?
我的意识体缓缓抬起头,看向这片纯白空间的虚无。
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
让那个迷失的,正在努力寻找归途的古老存在,将目光投向“它们”的巢穴。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我的意识再次沉入“心湖”,努力回忆起那个世界里的每一个细节:
焦黑龟裂的大地,污浊昏黄的天空,空气中硫磺铁锈腐败甜腥的混合气味。
大地上的裂缝下那涌动的暗红色熔岩,黑色山脉那令人窒息的压迫力,还有囚笼基座上那些冰冷死寂的符文能量流动……
我将这些记忆碎片调动起来,如同筛选沙砾,试图从中提炼出最本质、最独特的“气息”。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
眉心的酸胀感再次袭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剧烈。
但是我强忍着,如同一个专注的工匠,仔细地雕琢着这个无形的“鱼饵”。
渐渐地,一团极其微弱、却凝聚了那个世界核心特征的“信息集合体”,在我的意识操控下,缓缓成型。
它像一枚无形的种子,散发着“荒芜”、“死寂”、“古老”与“囚牢”的坐标信息。
最后将这颗“坐标之种”,与我手上那缕暗紫色标记极其轻微地缠绕在一起。
不能完全覆盖,也不能完全分离,那样便无法利用暗紫色标记作为发射器。
必须若即若离,让坐标的气息像从暗紫色标记中自然“散发”出来的。
那个古老的存在才有可能寻着暗紫色的标记,降临到“它们”的世界。
我屏息凝神,操控着感知力,如同进行最精密的神经手术,将两者小心翼翼地贴合。
就在它们接触的刹那——
“嗡!”
我整个意识体剧烈一震!
那缕本已黯淡的标记,仿佛被注入了强心针,猛地亮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紫芒,随即又迅速沉寂下去。
那颗“坐标之种”,却成功地依附了上去,如同藤蔓缠绕枯木,开始极其缓慢地、若有若无地散发着那种独特的“世界气息”。
成功了!
我小心翼翼地将这枚改造过的“复合鱼饵”维持住,再次将意识沉入绝对的“静”与“空”。
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潜伏在纯白的心湖之底,等待那条“大鱼”再次被吸引。
时间缓慢流逝。
这一次的等待,更加漫长。
就在我以为对方不会再出现,或者是我的“饵”并未起效时——
变化,发生了。
我“手”中的那本无字旧书。
再次无风自动。
但是这一次,它没有翻到“直钩垂钓”图那一页,而是停在了空白的扉页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