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腊月二十,刘处直率领义军抵达了汝宁府最东南的新蔡县汝水旁边,这条分隔河南与南直隶的界河,已然在望,跨过它,便是大明财赋重地、冠盖云集的南直隶,传说中的富庶天堂仿佛触手可及。
义军连营数十里,人嘶马鸣,喧嚣震天。中军大帐内,刘处直与张献忠、罗汝才、马守应、贺一龙、贺锦、张一川、刘国能、太平王等几家大掌盘子正在商议下一步动向。
虽然一路势如破竹,官军避战,但下一步究竟该指向何处,是直扑凤阳,还是分掠泗州、盱眙,亦或是南下湖广同高迎祥联营,众人意见并未完全统一,到了这里张献忠也冷静下来了,没有像在鲁山大会时那么激进了,到现在义军对凤阳附近的官军力量其实了解的并不多。
另外攻击皇陵乃是泼天的大罪,一旦做了,就再无回头路,必将引来朝廷最疯狂的报复。
“南直隶是块大肥肉,可也不好下嘴啊。咱老子听说沿江一带官兵船坚炮利,凤阳更是皇陵所在,能没重兵把守,之前说归说,真要到了地方心里还有点没底。”
罗汝才说道:“富贵险中求,只是这凤阳虚实,我等确实不知,咱们出了河南后陈必谦就不会跟着追过来了,但南直隶这里有多少兵马,确实还需要再打探一下,暂时不着急兵进凤阳。”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既垂涎南直隶的富庶,又对未知的防御和攻击皇陵的后果心存忌惮之际,李虎突然急匆匆闯入帐内,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兴奋。
“大帅!各位掌盘!帐外来了几个汉子,衣衫褴褛像是逃难的,但身形彪悍,带着兵器伤痕,口音是凤阳那边的人!他们说……说有惊天大事要禀报大掌盘!”
刘处直眉头一皱:“凤阳来的人?莫非是官军的细作?”
“不像!”李虎压低声音,“他们为首的说,他们是凤阳中都留守司官兵,是刚刚兵变逃出来的,有关乎凤阳城生死存亡的天大机密,要献给义军,只求一条活路和一顿饱饭!”
帐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掌盘子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兵变?凤阳守军兵变?这消息太过突兀。
刘处直沉声道:“带他们进来!仔细搜身,分开问话,若有破绽,立刻砍了!”
不一会儿,三个形容狼狈但眼神带着一股狠戾和绝望的汉子被押了进来。他们一进帐就跪倒在地,为首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嘶声道:“各位大王!小的们是凤阳留守司的官兵!我等不堪守陵太监杨泽和指挥侯定国的盘剥欺压,已于数日前奋起兵变,杀了侯定国那狗官!”
帐内响起一阵议论声音,杀了卫所指挥使,这可是滔天大罪,抓回去也要夷三族的。
那汉子继续激动地说道:“那杨泽狗太监贪婪暴虐,克扣军饷,役使军士如奴仆,侯定国仗着他的势,更是变本加厉!我等实在活不下去了,才豁出性命反了!如今凤阳城内人心惶惶,官府正在缉拿我等,我等无处可去,听闻义军大王兴仁义之师,一路替天行道,特来投奔!并献上凤阳城的绝密军情!”
刘处直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冰冷而充满压迫感:“哦?绝密军情?你说说看,若有半句虚言,立刻将你们碎尸万段!”
那汉子磕头如捣蒜:“不敢欺瞒大王!小的们句句属实!大王可知,凤阳……凤阳它没有城墙啊!”
“什么?!”这一次,连张献忠都惊得站了起来,“凤阳是太祖皇帝的老家,中都所在,会没有城墙?!”
“千真万确!”另一个逃兵抢着说道:
“太祖爷将凤阳定为中都以彰显皇权根基,刻意不修城墙以展示天下太平、无需设防的自信,到了万历朝,据说有个巡抚想修,结果挖出了不祥之物,就被认为是上天警示,从此再无人敢提修墙之事!如今的凤阳府城,就是依托皇城和一部分旧基址,零零散散有些土垣和栅栏,根本谈不上是城墙!防御还不如一个普通的县城!”
帐内瞬间炸开了锅,所有掌盘子脸上都露出了极度震惊和狂喜交织的神情,大明中都,龙兴之地,供奉着皇陵的重镇,竟然几乎没有像样的城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第三个逃兵补充道,语气带着煽动和怨恨:“而且现在城里乱成一团!杨泽那死太监吓得躲在皇城里不敢出来,巡抚杨一鹏是个庸官,只会写诗作文,不懂军事!
巡按吴振缨是温阁老的同乡,只知道捞钱和巴结上司!兵变之后,城里根本没多少能战的兵,军心涣散,百姓也对官府怨声载道!我们逃出来前,还在路上扔了书信,说要在上元节引义军去攻凤阳,可那帮官老爷根本不信,或者说他们根本没办法,只能当没看见!”
“上元节……”刘处直喃喃道,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距离元宵节只有十七天了!
“此话当真?!”罗汝才厉声追问。
“若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我等已是反叛之身,无处可去,只盼义军能打破凤阳,杀了杨泽那狗太监,也让我等出了这口恶气,求条活路!”三个逃兵磕头不止。
帐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这个消息太震撼了,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没有城墙,防御空虚,官老爷庸碌无能,内部刚刚发生兵变,军民离心离德……这哪里是什么龙潭虎穴,这分明就是一个毫不设防、堆满了金银财宝和粮食的巨大宝库!
张献忠猛地一拍大腿,狂笑起来:“哈哈哈!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老子还以为要啃块硬骨头,没想到是锅热豆腐!干!必须干他娘的一票!”
贺一龙、贺锦、张一川等人也纷纷摩拳擦掌,攻击皇陵的恐惧,此刻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诱惑和看似唾手可得的胜利冲得烟消云散。
罗汝才看向刘处直,虽然也意动,但仍保留一丝冷静:“刘大帅,你看这事……会不会是官军的诱敌之计?”
刘处直目光扫过那三个瑟瑟发抖又满眼期盼的逃兵,又看向帐外远处依稀可见的汝水,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说道:“不像,他们身上的伤、眼里的恨,做不得假。
凤阳无墙,此事荒诞,正因其荒诞,反而可能是真的!官军若设诱饵,何必编造如此匪夷所思的谎言?更不会自曝其短,连兵变杀指挥使这种事都拿出来说!”
他猛地站起身,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和杀气弥漫开来:“诸位!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洪武皇帝当年或许也没想到,他的子孙会如此不堪,如今,这泼天的富贵和惊世的功业,就摆在你我面前!”
他环视众人,声音陡然提高:“河南官军和湖广官军不会追到南直隶,南直隶兵马调动迟缓,此刻凤阳空虚,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我等挥师东进,渡过汝水,先攻下颍州保证后路安全,然后兵进凤阳!”
“打破凤阳,焚毁皇陵,夺了朱明家的气运!让天下都知道,这大明江山,气数已尽了!也让北京城里的皇帝老儿知道,我等义军,不是他眼中的流寇蟊贼!”
“好!” “干了!” “听大帅的!” 帐内群情激昂,所有的犹豫和分歧顷刻间化为乌有。巨大的诱惑和看似必胜的战机,点燃了每一个流寇首领心中最疯狂的火焰。
刘处直当即下令:“各营即刻准备!多派哨探渡过汝水,侦察通往凤阳的道路和沿途官军动静!各部整顿兵马,明日拂晓,还是八大王和扫地王先行,大军随后开拔。”
他顿了顿,看向那三个报信的逃兵,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你们三个,立下大功!先下去饱餐一顿,好好疗伤,待打破凤阳,自有重赏!就留在我亲兵营,后续为我大军向导!”
“谢大王!谢大王!”三个逃兵喜极而泣,连连磕头,被带了下去。
消息很快在义军高层中传开,旋即如同野火般蔓延到整个军营,听说要去打没有城墙的、富得流油的凤阳府,所有义军士卒,无论是各营的核心战力还是一路上新附的饥民,都陷入了兴奋之中,疲惫被期待驱散,义军队伍气氛变得躁动而狂热,磨刀声、整理装备声、兴奋的议论声汇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