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病,还有得治吗?”
中午吃过饭,王忠多喝了两杯青梅酒,也不想回白楼了,看大家都在水井小院的走廊上睡觉,那儿铺的有竹凉席,天然山风吹着十分凉爽,再加上酒足饭饱,懒得动弹,他干脆入乡随俗,跟老季在走廊上睡下。
一觉睡醒,王忠只觉得自己有好多年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然后他一起来就被季云舟邀请到山下,杨洪恩给人看病回来了。
齐炜像是赖定了杨洪恩,给他做小白鼠,任由他给自己看病,齐炜厚着脸皮请教杨洪恩中医问题,看样子是想拜师。
俗话说久病成医,齐炜太想活下去了,尤其是来到杨沟村,体验到比以前精彩的美好生活之后,他对活下去的渴望远超常人。
学习也格外卖力。
杨洪恩给人看病,他就在一旁打下手,没有病人的时候,他就找杨洪恩借书,啃那些大部头,不会的就问杨洪恩。
学得有模有样。
让杨洪恩觉得自己后继有人了。
教齐炜也教的很用心。
除了没有拜师的流程,二人也算是师生恋。
杨洪恩给人看病,都是自己骑着二八大杠去的,有些老头老太太腿脚比他还不利索,来杨沟村一趟不容易。
有时候路途遥远,杨洪恩就让儿子开摩托车送他。
总归是没有自己骑车方便。
齐炜干脆去镇子上买了一辆电三轮车,带棚的那种,然后用自己积攒下换肾的钱,全款购买。
三轮车可以坐三个人,齐炜骑车,后面坐着杨洪恩和杨弘文,电三轮速度快不起来,慢慢悠悠的,安全性很高。
现在太阳挺热的,有三轮车挡着太阳,也省的中暑。
总之,齐炜买的电动车深得杨洪恩的心思,他甚至后悔没有早点买。
他要把三轮的钱给齐炜,却被齐炜拒绝。
“我不要钱,您教我医术,不赶我走就行了。”
杨洪恩当着家里人的面,让他给自己泡茶,敬茶,就算是收下这么个徒弟了。
齐炜依旧在杨老四家住着,每天除了载着杨洪恩去别村给人看病,就是跟着杨老爷子背个背篓上山采药。
杨弘文喜欢跟着爷爷,除非夏芜让他去拍摄,不然他是不愿意经常去水井小院的。
那里人太多了。
他不喜欢。
杨弘文喜欢安静的户外,两三个人就已经很多了,要是只有他和爷爷,他会更开心。
每次齐炜和老爷子采药的时候,杨弘文就举着个相机在树林里拍来拍去,他拍采蜜的蜜蜂,拍搓手的苍蝇,拍在树枝上跳跃的松鼠。
最夸张的一次,一条蛇吊在树上,探过头来靠近杨弘文,被他拍了下来。
齐炜当时回头一看,魂都要吓飞出来了。
可杨弘文就像是一棵沉默的树,估计也被那些小动物给当成了可靠的树,竟然没有攻击他。
今天他们也是去山上采药,子母山上的草药还是很丰富的,据说常见的有一两百种,这些年来,子母山就是杨洪恩的后花园,在药物最稀缺的年代,他就是靠这座山上的草药,给附近十里八乡的人医治。
他在乡里德高望重,很多人一提起他,就知道他是谁,每逢年过节,都有好多人登门拜访给他送礼。
这就是声望。
没赶上水井小院的午饭,刘桂珍给他们打包带回来米饭和菜,热一热,照样吃的很开心。
齐炜不能吃太重口味的东西,要少盐少油,不过还是浅浅尝了两口五花肉,对此心满意足。
季云舟就是这时候来到家里,他想请老爷子给王忠看病。
季云舟简单说了王忠的情况,坐在一旁的刘桂珍道:“这样厉害的大人物,就没找到厉害的大夫给治一治吗?”
都到这个阶层了,想来王忠能接触的医疗条件肯定要远超他们这些普通人的想象,就像原本不良于行的季云舟,只是去国外做个手术,回来就跟正常人差不多了。
身边还有那些个洋老外医生照顾着。
季云舟无奈解释道:“现在的医疗水平还没那么发达,尤其是涉及脑领域,一些常规的手段已经试过,但对王爷爷来说没用。”
简单举例,就比如电刺激,这样简单的手段,对别人来说可能有用,可对年轻时被敌人折磨过的王忠来说,不仅没有作用,反而会加重他的创伤刺激。
杨洪恩听罢,表示理解,但他不能打包票自己一定能看好,“中风偏瘫的病人我试过不少,老年人常见病,你让他过来,我先给把把脉,看到什么地步了,要是能治,我肯定尽心尽力。”
就算王忠不是这个身份,只是一个普通老头,杨洪恩也不会藏私。
季云舟感激极了,回去水井小院等王老爷子醒来,就把他带到山下来。
路上,季云舟简单给王忠讲了杨洪恩的履历,应国家需求成为赤脚大夫,此后自学考行医资格证,然后中西医都精通。
是的,杨洪恩不止会中医,他在前院的两间屋子里,也是有比较常见的输液工具。
只不过乡里人比起西医,总觉得中医更加神秘,更加了不起。
王忠听完杨洪恩的经历,不由得赞叹道:“又是一个为国为民的,了不起。”
同时他心里又升出一种莫名的期待,都说高手在民间,万一真叫他遇见高手了呢。
二位老人一见面,先握手寒暄,王忠一看到杨洪恩的面相,心中就觉得稳了一大半。
杨洪恩这外表吧,颇有迷惑性,可以算得上鹤发童颜。
他头发银白,面色红润,不怎么显老,再加上眉须长,都快垂到太阳穴下方了,在民间有一种说法,眉须长,寿星相。
这就是长寿的标志啊!
再看杨洪恩穿着打扮,一副世外高人风骨相,他身体还倍棒,走路虎虎生风,吃饭能吃两大碗,每顿饭还要配二两自己泡的药酒,说养生。
王忠对此人十分信服,而看病最重要的手段之一,就是信任。
“老大夫,我这病还有的治吗?”
王忠坐在梨花木桌子前,把手放在脉枕上,让杨洪恩把脉。
杨洪恩不语,把完左手把右手,又问道:“你这病,有多久了?”
季老爷子抢着答道:“起码有一二十年了。”
王忠今年八十出头,都已经有二十年的卧病在床史了,他曾多次让医生别在抢救他,可怎么可能呢。
他一直觉得活着都没意思了,可是有时候,又能从单调乏味苟延残喘的生活中,找到一些让人留恋的乐趣,就像今天这样。
杨洪恩笃定道:“能治,不到半年时间,我就能给你治好一大半。”
他说得太绝对了,王忠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能治啊?”
“能!”
杨洪恩也不多废话,让齐炜把他的银针包拿过来,消毒过后,让王忠平躺在床上,给他脑袋上结结实实扎了十几根银针。
酸,麻,像是有蚂蚁在脑子里爬,让王忠忍不住想要活动四肢,那那些蚂蚁给从身体里赶出去。
他躺在那扭来扭去的,季老爷子眼看着他那偏瘫不能动弹的左半边手也跟着动弹,嘴里不住念叨着:“哎哟喂,还真有用啊!”
王忠高兴极了:“真有用?”
“有用啊,你看你这手,跟过电似的!”
“杨大夫,要不再给他扎几针吧?”
“不行,第一次扎针不能扎太多,得慢慢来。”
杨洪恩就堵塞的江河做比喻,扎针就像是清理淤塞,不能一镢头就把淤泥给挖开个大口子,这样肯定会决堤。
要先加固堤坝,再慢慢疏通。
季老头肃然起敬。
这是真高人。
“杨大夫,给我也看看吧?”
杨洪恩来者不拒,让季老爷子坐好,他把完之后不说话,让齐炜再把。
嘿,他这是被人当成练手的小白鼠了。
季老爷子也不觉得有啥,认真看着齐炜,“小大夫,我身体怎么样?”
齐炜有些迟疑,“这,您身体好得很啊,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肾源亏空,排尿应该会有些问题吧?”
都说医者不能自医,可齐炜跟着杨洪恩学中医之后,最经常给自己把脉,所以他一下子就能感知到季老头脉象里关于肾脉的不同。
杨洪恩笑着点头,“老当益壮,宝刀不老。”
臊得季老头没话说了,忙又问吃什么能补一补。
等到王忠结束第一回合的扎针,季老头推着他离开杨家,手里提着一堆包好的药材,心满意足。
得知杨洪恩回来了,安娜带着自己家人也来了。
这些天她一直没找到好的时机来见杨洪恩,她想让她的家人也感受一下华夏医学的了不起之处。
安娜的家人已经来了一周多的时间,这段时间里,他们可算是开眼了,吃不完的美食,安逸的生活,和国外大农场截然不同的农业模式。
他们就像是来到书本上不存在的乌托邦世界,在这里,一切都美好的不像人间。
更像是上帝专门打造的地上天国。
安娜的父亲名叫安德烈,他从没见过水牛,这种体型庞大,颜色深黑的水牛,性情十分温和,而且极其喜欢水,很通水性,它们长得很好看,有种神性和野性结合的美。
安德烈在尝过水牛奶的滋味后,对这种华夏牛种表现出极大的赞扬,他催促安娜帮他查询,如何才能在他的国家养这些可爱温和的生灵。
答案是没办法养。
安德烈从小就在农场长大,在他成年之后,更是接替父辈承担起农场的工作。
他养了很多奶牛,他喜欢牛,因此来到这边后,他每天都要从白楼走路来到杨沟村,再去牛棚里体验华夏挤奶工的生活。
他是个熟练的挤奶工,可以做到一边给水牛挤奶,一边和这些温和的动物说着家乡话,也不管华夏本土水牛能不能听懂他的洋文。
安娜的母亲名叫索菲娅,她是个虔诚的教徒,在见识到水井小院里的老人,还有夏芜对待村里老人孩子的态度时,她偷偷询问安娜,夏芜是否是一位比她更加虔诚的清教徒。
因为她只有在那些清教徒身上,才看到像夏芜这样博爱世人,关怀弱势群体的影子。
在得知夏芜没有她口中所说的信仰后,索菲娅很是遗憾,并且希望夏芜能够加入她所在的教派。
只不过她一直没找到好的时机对夏芜发出邀请。
安娜也一直在阻拦她。
索菲娅和安德烈结婚很多年,她对农场生活同样熟悉的不得了,所以来到这里之后,尽管这里的生活和她们国家的很不一样,她依旧很快适应,并且在不同之中找到了独特的乐趣。
那就是竹编。
索菲娅对编织有着非常大的兴趣,这简直是她生儿育女照料农场动植物之外最大的乐趣所在,她花费很多时间在编织上。
织毛衣,织毛毯,应对他们国家漫长又无聊的冬季。
而在华夏,她见到了编织的另一种模式,竹编和草编,用植物也可以编出那样美丽的花纹,她特别喜欢村里的背篓,还有各种各样的大簸箕,乐此不疲地问询每个竹编是怎么编出来的。
至于安娜的姐妹,她们很享受这里的美食,有的甚至把自家的孩子带来了,即使语言不通,那些小老外也迅速和村里的孩子打成一片。
安娜的家人,表现出对杨沟村的十分喜爱。
而今日,安娜想带他们体验一番让她感受到震撼的东西。
杨洪恩又给这些老外露了一手。
说实话,杨洪恩其实在外来的游客之中也挺有名气的,之前有人找他看过病,效果不错,游客离开之后,都过去很久了,那人又带着自家人千里迢迢来求医。
但真正让杨洪恩扬名的,还得是齐炜的痊愈。
毕竟他刚来到杨沟村的时候,脸色差的像是要死了一样。
谁知道被杨洪恩看了之后,居然在短短几个月里重获新生。
杨洪恩成了家里最忙的人。
一方面,他负责附近好几个村庄的老人身体,有些老人行动不便,经常有个头疼脑热,这里不舒服那里也不舒服,他们的老年机里,排在第一的号码不会是他们儿女的,反而是杨洪恩的手机号。
只要给杨洪恩打个电话,简单说一下病情,严重的话杨洪恩会过去,不严重的他说几句话,那些老年人也会觉得身体好很多。
这就是信任的力量。
杨洪恩是亲眼看着乡里有些人慢慢衰老的,人一老,就会出现很多毛病,像是老化的家电一样。
所以他很精通给老年人治病。
而给这些人老成精,自认为积攒很多人生经验,害怕被骗的老年人治病,形象管理就很重要了。
杨洪恩年轻的时候眉须就很长,他一直没有剪过,就是因为老人们相信他会长寿,会养生。
为了打造自己的高人形象,杨洪恩每天还抽空打太极,不说身体因此变得有多好吧,但至少看起来很有逼格。
他往那一站,再背个使用多年,看着比他年纪还大的医药箱,病人的病就好了一大半。
就是这么可靠。
杨洪恩给人开的药,有些是自己上山采的,有些则是从多年交好的药商那里买的。
自己采药还要炮制,炮制完晒干,每天晚上都要往家里收。
夏芜在家里吃晚饭,吃过饭,就帮老头收草药,季云舟也来帮忙。
前院两间屋子都有些不够用了,夏芜说:“爷,要不给你盖个药堂吧?这样你给人看病也方便些。”
杨洪恩正在收拾药材,头也不抬,“不要,建个那玩意我怕是一点闲时间都没了,成天要坐里头给人看病。”
夏芜笑道:“怎么会呢,你可以规定个看病时间啊,超过时间就不看了呗。”
“有些老年人发病可不讲究时间,真要半夜生病了,打电话让你去,能不去吗?”
人命关天的事,杨洪恩把这些看的很重要。
说的好像也是,夏芜挠挠头,“说来说去,还是咱们村里的大夫太少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爷,齐炜跟您学的怎么样?”
“天赋不太好,胜在勤奋,勤能补拙。”
“要不,我再给您招几个学徒吧?您不是总嘀咕着没人接您的班,学您的本事吗?要不咱们再招几个人,包吃包住,你技术有传承了,看病的活交给他们,您就坐镇,时不时搭把手,让他们别犯错,不就好了?”
杨洪恩抬起头来,对夏芜的提议很感兴趣:“能招到人啊?”
“应该能吧?”夏芜挠挠头,她其实对中医也挺感兴趣,就是耐不住性子去学,这玩意太考验人了。
“行,那你给我招几个学徒,要是招的人多,咱们就开个医馆,到时候我也该退休了。”杨洪恩感慨地叹息,他真是干一辈子,都七十多岁了,还在干。
“现在的年轻人,心浮气躁,你看看,这药都是什么玩意,烂不糟糟的,价格一年比一年高,结果药性一年比一年低!”
杨老爷子收拾半天,实在没忍住吐槽,一堆药材能捡出来一半能用的就不错了。
现在种植技术发达,许多药材都能大棚种植,原本两三年生的药材,种一年半年就能收获,草药是长成了,可药性却没多少。
再加上不合理的加工方式,让本来就没什么药性的药草,加工完之后更加糟糕。
夏芜凑过去闻了闻,又和好药材做对比,果然单从嗅觉上就能分辨出什么药材好什么不好。
“爷,要不换家采购商吧。”
杨洪恩固定采买药材的药商和他合作都有好几十年了,从老子换成儿子,杨洪恩一直没改变和他们的合作。
可最近一两年,送给他的药材质量越来越差,有些甚至是以次充好。
这样杨洪恩心里挺难受的。
“要是药草都成现在这样的质量了,也难怪中医会越来越落寞。”
晚上夏芜和季云舟回山上的时候,心里还在为爷爷的话感到难受。
是啊,现在社会发展越来越快,大家都想用最快的速度挣钱,一年盈利能买一栋别墅,资本家就会更贪心,想用一年盈利买两栋。
盈利从哪来呢?
从货物数量上挣不来,那就压缩质量,压缩工人的工钱,提高工人的工作时长。
这些都是违背人性的。
不能可持续发展的。
要怎么样改变这样的现状呢?
夏芜只能想到用良币驱逐劣币。
她要种植药草!
不过种草药这事她不擅长,幸好山上还有江寻这么个农博士,总能想出法子来。
当务之急,还是先帮爷爷找几个愿意学医的学徒来吧。
夏芜在论坛上发布帖子,寻找对中医有兴趣的,要求上过相关学校,或者自学过,对中医有所了解的人,如果他们愿意来当学徒,包吃包住,无需学费,每个月底薪一千八。
考虑到这件事的严肃性,夏芜没有开太高的工资。
害怕有些不是真心喜欢中医的,会因为高薪来滥竽充数。
挺麻烦的。
而且她想搞的医药堂短时间内根本没法盈利,就靠她爷那善良的本性,就算附近村子的村民没钱看病,他也会自掏腰包,上山采药给人看病。
所以这些钱,都是从她这里出的,为的就是可持续发展,将来有一天,能够形成良性循环。
夏芜发出的帖子热度很高,没过多长时间,就有七八个对此感兴趣的,想要杨沟村“面试”。
夏芜着重介绍了自己爷爷的功绩,吸引了一些来自五湖四海,心中尚有对中医前途热忱的年轻人自费前来。
江寻知道夏芜想要种植草药,决定大力支持,他给夏芜提供学习资料,然后花两天时间在雁头山上寻找适合作为草药种植地的地方。
夏芜拒绝大棚种植草药,只想在最原生态的山上种植草药,无非是多花费些心思,但她相信,付出总会有回报。
不过江寻探查过雁头山后,觉得雁头山对于种植草药来说,有点太小了。
夏芜种草药不是为了玩玩,既然想认真搞种植,不如就搞点大的。
“雁头山后面那座山能承包吗?可以的话我建议你把那座小山包下来,它比雁头山更适合种植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