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记忆像一场潮汐悄然退去，只留下被时间打磨得光滑又苍白的海岸线。
东方誓言缓缓睁开眼，眼底映着篝火最后一缕即将熄灭的余光。
火堆早已化为细碎灰烬，偶尔有一点红星从灰层中浮起，随风晃动，如同即将熄灭的星辰。
他的目光清明，毫无迷茫，仿佛早已从梦与回忆中醒来，只是在等一个节点——等自己彻底从那片过去中剥离出来。
卡尔·荣格站在不远处，背对着微亮的天边。风衣垂落，静静不动，如夜色中的一棵老树。他似乎早已知晓这段沉默会持续多久，因此一直未言未动，只陪着。
东方誓言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令牌，指尖摩挲着边角。
“对不起……”他轻声开口，声音虽低，却清晰有力：“刚才走神了。”
“不是走神。”卡尔荣格头也没回：“是记得太清楚了。”
东方誓言轻轻叹息。
“我会永远记住的，知道吗卡尔荣格先生……五年前您出现在我背后那一刻，我的潜意识就知道，我的人生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那时候起，我的世界观就已经彻底崩塌。”
他说着，随手拾起一根干枯木枝扔进篝火。
“哔”的一声，火光炸出微弱火星，像一簇骤然绽放、转瞬即灭的念头。
木枝在余烬中噼啪作响，带着一丝不甘心的脆响，仿佛被卷入了一场注定无法回头的燃烧。
东方誓言凝视那跳跃的火光，眼神静默，带着一种近乎执念的专注。
“希德……”
他低声呢喃，眉头微蹙。手中的木枝无意识间被折断，断口细碎锋利。
“很恨她吗。”卡尔荣格缓缓坐下，火焰映出他模糊的轮廓，面庞在热浪中轻微扭曲：“即使你们从未真正接触。”
东方誓言没回答，眼神再次垂下。
火光在他眼中闪了两下，像被什么情绪悄悄拨动了一瞬，但最终还是沉进了灰烬。
他缓缓开口，语气很轻：
“卡尔荣格先生……我能回去看看我姐姐吗？不用太久，远远看几眼就好。”
“不能。”卡尔荣格的声音如常，平稳得像一块沉石。
“好吧……”
东方誓言伸手撑住额头，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他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别过头去，声音低低的：“那……您能告诉我，我姐姐最近还好吗？”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出口。毕竟他已经快两个月没见过东方倾心了，在这无边无际的离影世界中，时间和日期的概念早已变得模糊不清。
他几乎与世隔绝，几乎不与人说话，当然也没办法知道倾心的近况。他也试过想悄悄潜回去看一眼，可那样的举动随时可能被军团察觉。
但卡尔荣格不一样。
在他眼里，卡尔荣格是那种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人能拦得住的人。
于是，他便抱着一点近乎奢望的期待，静静地望着对方。
卡尔荣格沉吟片刻，终于开口：
“她还好。活着，意识清醒。虽然有一部分不完整，但她，还是她。”
东方誓言轻轻“嗯”了一声，点头，像是释怀，又像是将某个过于锋利的念头悄悄藏回心底。
他收回视线，没再直视卡尔荣格，却又不自觉地偷偷抬眼望了几次。
火光微闪，卡尔荣格依旧坐着，声音低沉：
“敌人已经出现了。”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去：
“被东方倾心吸引而来——准确地说，是被希德吸引。”
东方誓言一下子站起身，火光在他眼中倒映出一道突如其来的冷芒。
他的动作不大，却仿佛把空气都割裂出一道缝。火堆前的烟尘微微扬起，像被这股突兀的情绪推得一颤。
“……什么时候的事？”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绷紧极限的克制，字与字之间透着一丝近乎刀刃般的冷硬。
“他们，有对我姐姐出手吗？”
卡尔荣格伸出手，示意东方誓言重新坐下，东方誓言重新坐下，但有些不太情愿。
“我很早就说过了，敌人现在还不会伤害你姐姐的，你好像又忘记了。”
卡尔荣格看着他，声音低了一度：
“更何况军团的人也会拼尽全力保护她，他们有自己的考量。”
“我只是有些担心。”东方誓言小声说，他别着脑袋看着别处，刘海在额头前轻轻飘动。
“军团里的那些人我才不会相信。”
“不相信他们，也该相信东方倾心。”卡尔荣格说：“她的表现要比我预想的好，对身体的掌控力足以说明一切，至于敌人……”
卡尔荣格望着火堆，火光在他眼中跳动，映出一瞬间的阴影与静默。
“出现的也仅仅是冰山一角罢了，我们尚不清楚他们的实力，但现在，已经知晓他们开始行动了。”
东方誓言呼吸都感觉更加难受了些，他心烦闷：
“卡尔荣格先生，如果我有你这样的实力的话，我绝对会比您更加激进一些。”
“毫无意外的。”卡尔荣格点头，他难得笑了一下：“你肯定更乐意现在一网打尽。”
“我没有那个实力，但我会尽全力。”
东方誓言说，他拳头捏紧。
“我从没怀疑过你的决心。”卡尔荣格缓慢点头：
“但你显然也低估了敌人的决心，你愿意为了东方倾心竭尽全力，他们也会为了目标竭尽全力，他们的决心相比于只活了短短12年的你来说，会更加强大，强大到难以想象。”
卡尔荣格站起身，走到东方誓言身侧，伸手落在他肩上，掌心的力道不重，却沉稳得像一块压舱石。
“所以，我从不小看他们。”
他语气低沉，仿佛一句带着重量的承诺。
“你也不该。”
“尤其是希德——她比你想象中任何一种敌意、恐惧、诡异、希望……都要复杂。”
说罢，他收回手，越过东方誓言身旁，步入黑暗。风吹动他衣角，背影被火光拉得极长，像正离开一场还未结束的对话。
东方誓言低着头，眼神微动，像在一瞬间被什么念头绊住了脚。
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
“……卡尔荣格先生。”
声音不大，却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他缓缓转过头，望向那道渐远的身影，眼中是一种近乎执念的探问：
“你以前……见过希德吗？”
风在这一刻停顿。火光跳动，灰烬轻颤，仿佛连时间也为这句追问短暂屏息。
卡尔荣格只是短暂停下，而后没有回头离开，仿佛那句话只是风中一粒尘埃，未曾落入他耳中。
但在他身形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前，他微微侧了下头，半张面孔隐入夜色，另一半映着火光，眼神深不见底，像是望进了某个无人知晓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