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卡尔·荣格开口,嗓音低沉,像风沙打磨过的岩石,语气中没有询问的意味,更像是在确认一份早已知晓的答案。
“成为……”
东方誓言低着头,视线落在掌心——一颗宝石,几个月前,东方倾心还给他的那一颗。
“成为能保护她的人。”
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却在火光缝隙中准确落入卡尔荣格耳中。
那颗小小的宝石在他指间微颤,火焰倒映在碎裂的棱面上,跳跃出点点红光,像是溅开的血,又像一段始终烧不尽的记忆。
“从您五年前找到我开始,我就已经这么想了。”
他望着火光,神情怔然,时间在这一刻像被抽离,变得缓慢又模糊。
身后,卡尔·荣格宽厚的手掌落在他肩头,力道不重,却像是某种来自过去的信号,带着穿越时空的重量。
东方誓言没有回头,那只手掌的温度令他恍然——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瞬间。
他缓缓闭上眼。
下一刻,黑暗中有一丝白光亮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精气息,洁白的墙壁冷静而死寂地包围着四周。
他站在病床前,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玻璃隔在梦境之外。
而她——东方倾心——静静躺着,眉心紧蹙,脸色苍白,呼吸浅得几不可察。
那一刻,他仿佛变成了一个误闯第一人称游戏的旁观者,而扮演的角色,正是五年前的自己。
“哥……哥……”
他低声呢喃,像气息散落时牵出的丝线,胸口仿佛被一寸寸冻住,沉入冰水深处。
他站在那儿,脑中一片空白,悲伤像水漫出躯壳,无声无息地从心底溢出来——没有眼泪,却早已眼眶泛红。
他记不起那些执法者临走前说了什么,只记得他们语气冰冷,字句空洞,像在审阅一桩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故。
从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他们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昨日与今日之间,世界断裂得猝不及防。现实仿佛别人编排好的一场崩塌,而他不过是被推上舞台的多余角色。
他还记得,东方倾心昏迷前,伸手捂住他耳朵的动作——那只手曾经温暖、坚定,挡在他面前无数次。
可她倒下时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就像一朵风雨中被抽尽力气的白花,终于垂下了头。
死。
这个字,在东方誓言的世界里原本无比沉重。他从小没真正体会过“失去”,也没人告诉过他,这个字眼意味着什么。
可就在她倒下的那一刻,他第一次真正理解了这个词的分量。
那时,有人在欢呼;有人在说话;也有很多次他模糊听见“死亡”之类的词。
但他已经听不进去。
那一瞬,他的意识也跟着崩塌了。之后的事,他只记得自己被很多人带着,走了很久,很远;而他的视线,从未真正离开东方倾心的身影。
她到底怎么了?
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
他尝试叫醒她,尝试在她耳边说话,摇她的手臂,结果却都没有回应。
于是他开始想更多——为什么那天那些人闯进了家门?为什么她再出现时脸色那么差?为什么那些人全副武装,最后却又像完成了一项仪式般欢呼起来?
他站在病床边,握着她冰凉的手掌,牙关轻轻咬着,眼睛又泛起酸涩的刺痛。
“哥哥,为什么……”
他望着她,喃喃自语。而回应他的,只有那一点点脆弱的呼吸声,在这间只属于他们的房间里,听上去仿佛一把钝刀,磨着他的神经,一寸寸割开。
他低下头,将脸贴在她的手背上,轻轻蹭着那片早已失温的肌肤,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漫长的夜色中寻找最后的方向。
她的手掌瘦削而苍白,指节略显青紫,像枯掉的花茎,指尖勾着一缕松动的绷带——仿佛还有未说出口的告别没来得及完成。
“倾心……”
他轻轻唤着,一次又一次,声音低而颤抖。
像是在召唤,也像是在哀求。
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
黎明的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却没有驱散这间房里的寒意,反而将她脸上的血色衬得愈发稀薄。那一束光仿佛也怕打扰她的沉眠,只能悄悄停在她肩上的薄被边缘。
而他,还在握着她的手。
不肯松开。
就像他整个世界的最后一部分,就握在这里,不能断。
在这份死寂中,电流的滋滋声违和的放大,也有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房间里光线忽明忽暗,像濒临熄灭的灯泡,在寂静中一闪一闪地喘息。
闭着眼的东方誓言缓慢睁开眼睛,目光还未完全聚焦,却敏锐地察觉到——空气变了。
他感觉到,房间里多出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下一瞬,一只宽大的手掌轻轻落在他肩上,力道不重,却稳得像石。
“东方誓言。”
那声音低沉、冷静,像石块投入水面,掀不起波澜,却打破了整个空间过于死寂的氛围。
东方誓言眼睛缓缓睁大,迟疑地转过头。
光线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昏暗,仿佛都在本能地避开来者的身影。他慢慢转身,肩膀不由自主地绷紧,像面对一道将至的压迫。
他完全转过身后,目光在短暂的模糊中渐渐清晰——终于看见了那人。
那人站在他身后,逆着昏黄灯光,身影高大,黑色风衣垂落到脚边,影子像一面幕布,默默覆在少年瘦小的身形之上。
他白发整齐向后梳起,发丝在灯光边缘泛出微冷的光泽。
脸庞沉入阴影,仅一只眼暴露在光里,深灰色的瞳仁仿佛冷却后的金属,俯视着他。
那眼神沉静如石,无怒、无喜、无声,却带着一种来自时间深处的压力——不像注视,而像判断。
东方誓言抬起头,两人目光交汇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连他的心跳都迟缓半拍。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定在原地。
而那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低头。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病床上的东方倾心。
——那眼神并不柔和,却在冷静中藏着一层无言的注视,仿佛在确认她仍活着,又像在衡量她留下的意义。
空气,变得更沉了。
而东方誓言,却一动不动,只觉得眼前这人并不是“走进来”的,而是——像命运本身那样,“出现”在他身后的。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卡尔荣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