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轮月亮。
它从云隙洒下,落在废弃地表的一滩浅水中,光被压扁,静静浮着。
一个人站在水边。
灰斗篷的下摆已被打湿,她低头看了片刻,眼里的幽绿色与水面重叠。
远处,有微弱的灯火在缓慢移动。
她抬头,风拂过,发丝轻扬。
振翅声从夜色中传来。
黑鹰,正飞向她:
“他们在这里遗留的垃圾可真多。”
黑鹰说,它落下在一个残缺的石柱上,拍了拍翅膀。
她没有回头,目光仍停在那一线灯火上。
“每一场溃退,都会留下点什么。”她声音轻得像落在水上的灰:“只是没人想回头捡。”
“你说话永远都像是在念咒语。”黑鹰说着,晃了晃羽翼,像是不耐烦地想抖落她话里的那点灰尘:
“也许这就是当了那么久祭司的结果吧。”
“我已经不是祭司了,你应该直接叫我名字。”
她慢步走到一小摊池水旁边,侧着腿坐下在柔软的草坪上,一手轻轻撑着地,另外一手食指伸出似乎在地上画着什么。
“好吧好吧,如你所愿——艾琳多小姐。”
黑鹰的声音带着一丝轻佻,像是不经意撒落的碎羽,带着夜风吹进她耳边。
艾琳多没有抬头,只是手指在泥土上缓慢划动,像是在确认某个已模糊的图案。
雨后潮湿的泥地很快留下一道淡痕,又很快被夜风抚平。
她低声:“听起来像我还在庙堂上戴着冠冕,念着那些早已没意义的词。”
“放心吧,那种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黑鹰飞到艾琳多旁边,它眼神试探性的看向她:
“艾琳多小姐,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艾琳多指尖顿了顿,像在泥土上收住一枚将碎未碎的字,夜风顺着地势流过来,带动远处那一线灯火轻晃了一下,像谁手里的烛光被犹疑的心思吹了一口。
“风还没转。”她的声音低到像落雨前草上的一粒露珠:“水也没满,现在出手,只会让浪提前崩塌。”
“我也并不是对自己很有信心。”
“艾琳多小姐未免也太妄自菲薄了,那些人没有一个能称得上你的对手,最危险的希德现在也只不过是个被铁链锁住的纸老虎而已……这点我之前已经试验过了。”
黑鹰低头盯着她指尖说。
“你的理解太浅薄。”艾琳多没望着它。
黑鹰抬起头看着艾琳多侧脸:
“当然,对秘令理解的广度和深度我都不及你,正因为如此我才要请教艾琳多小姐。”
“你对我的期望太高了。”
艾琳多顿了顿:
“仅仅只靠我,无论这个秘令构建时间多长都无法带我们到我们想去的那个地方,更无法找回我们的一切。”
“那就让他们来帮你一起构建,反正他们当中有些苏醒后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无所事事。”黑鹰几乎没有停歇的接上艾琳多的话。
“即使是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无济于事。”
艾琳多像是在陈述一个没人愿承认的结论,轻而清晰:
“缺失了希德的那部分,就是一个永远缺失一片的拼图。”
“把她抢过来不就是了,反正她现在弱的很。”
艾琳多轻轻叹出一口气。
“恐怕比你想的要复杂,希德懂的只会永远比我更多,哪怕是我最擅长的秘令也是。”
说着,艾琳多的手轻轻贴住额头,她闭眼,像是在思索,黑鹰也保持安静。
它没有出声,羽翼微微张开,像是对这片沉默有所感知,却又不愿打破。
艾琳多垂着头,指尖缓缓自额角滑落至眉心,仿佛那里的某道印记还在发烫:
“那个孩子……”
她缓缓睁开眼睛,幽绿色的瞳孔里浮现出一层难以言说的温度,如远山映雪,又似深井覆霜。
艾琳多站起身,风掀起她的斗篷下摆,月光在她侧脸投下一道冷淡的轮廓。
她抬手,指尖轻轻一划,空气像被划开一线无形的缝隙,水面随之微颤,夜色仿佛被抽走了一角。
一句低不可闻的秘令自她唇间滑出。
“你要去哪里。”黑鹰问。
“去找他谈谈。”
下一瞬,艾琳多的身影从衣摆开始褪去,像被风带走的雾,连同那片细软的草地也失了重量。
黑鹰没有追问,它明白艾琳多口中的他是谁。
它收起羽翼,仰头望向月亮。
风声突变,如帷幕被猛然扯裂——
两道巨大阴影从夜空中坠落,撕开月下的寂静,重重砸在废弃地表的另一端。
大地猛地一震,浅水四溅,泥浆翻卷,那滩原本静浮着月光的水被生生撕裂,像是有什么更古老的黑暗从地下呼吸了一口。
尘土未落,已有两道身影从尘中缓缓站起。
他们极高,几乎是人类身形的三四倍,影子在地面上拉得瘦长,如崩裂的刀痕,都是长发。
一者披着破旧布衣,脸上戴着裂纹遍布的笑面,嘴角缝线早已崩断,露出一张夸张得不真实的笑;
另一者则着赤色长袍,面容白皙近乎苍白,双目无睫,唇角微弯,却是一种冷静的空白。
他们的落地没有咆哮,只有沉默带来的压迫,就像两尊早被诅咒唤醒的木偶,缓慢却稳定地踏入这具世界的裂口。
黑鹰面对着他们,毫不意外:
“风,月。艾琳多小姐对希德和东方倾心有点苦恼,我想你们两个可以帮她去试试水。”
“反正你们闲着也是闲着。”
说完,它收了收翅膀,退开一步。
那两个高大的身影静了片刻。
然后,笑声像从身体内部拧出。
不是人的笑,是某种绷得太紧的情绪突然裂开,一声声低哑、扭曲、不成调地挤出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