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陈杨舟对谢执烽的感情悄悄变质的时候,远在京城的新帝段起鸿面对的是别样的腥风血雨。
关于交出白马将军的奏折,像雪花一样递到段起鸿案前。
他随手拾起一本,展开便见满纸的“忠义”、“家国”、“大局为重”,字字句句仿佛都在对他无声地逼迫。
段起鸿越看越是愠怒,猛地将手中的奏折狠狠掷了出去!仿佛仍不解气,他霍然起身,手臂一挥,将整案文书尽数扫落在地!
“他们这是在逼朕……这是在逼朕啊!”
他声音低沉,却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太监周明远侍立一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一名刚端茶入内的宫女吓得慌忙跪倒,浑身颤抖。
周明远犹豫再三,终究躬身上前,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依老奴浅见,若交出白马将军一人可换得安宁、百万生灵免于战火,或许也……”
话还没说完,就被段起鸿冷声打断,“怎么?连你一个奴才,也敢来教朕如何行事了?”
“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周明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奴才只是愚见,以为区区一介武将,与百万黎民百姓的性命相比,终究是……”
“周明远,”段起鸿打断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跟在朕身边,有多少年了?”
“自……自奴才入宫起,便侍奉陛下,已有十余年了……”
“十余年,”段起鸿缓缓重复,目光如刀,“却还没学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周明远伏在地上,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可想起太后那边的重重施压,他只能咬牙硬撑:“奴才愚钝……只…只一心想着为陛下分忧,口不择言,罪该万死!求陛下重罚!”
“滚!”段起鸿猛地一挥袖,“都给朕滚出去!”
周明远如蒙大赦,战战兢兢地退出了殿外,直至宫门在身后合拢,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惊觉自己里衣早已被冷汗湿透。
空旷的大殿之中,段起鸿独自立于满地狼藉之中,心中那股无名火愈烧愈烈。
他猛地抬手,将目之所及的玉器、笔架、镇纸一一砸碎在地!
殿外,一众宫女太监早已闻声慌忙跪倒,个个垂首屏息,听着宫内不断传来的碎裂声响,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段起鸿心下烦躁不堪,交出白马小将一事,分明是一场赤裸裸的阳谋。
若不交。
千万百姓因此被屠,大夏声望亦将严重受损!
百姓乃国之根基,若他们对朝廷失去信服,日后又如何统御四方?
若交。
则等于向天下宣告大夏连一员将领都护不住,朝廷威信必将荡然无存,军心势必涣散,往后还有谁愿为国家效死卖命?
交与不交,竟皆不可行。
他段起鸿身为帝王,无论作何抉择,都难免遭千夫所指。
可偏偏在这紧要关头,那白马小将竟踪迹全无!
若他能主动现身,自愿赴死,则一切难题自可迎刃而解,甚至根本算不上是难题。
就在这焦头烂额之际,前些时日已被严令禁止再议的迁都一事,竟又被某些臣子重新上奏。
想到这,段起鸿只觉一股子郁愤突然涌上心头,喉头一甜,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鲜血自唇角滑落,段起鸿只觉得胸腔中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憋屈与悲凉,他抬手抹去血渍,发出一声极尽惨淡的嗤笑。
“呵……这就是朕的江山,这就是朕的朝堂?”
他低哑地自语,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奏折,仿佛在看一场荒唐的闹剧,“忠臣良将护不住,百万生民安不得……连一个想交出去的人,都找不到。”
他缓缓向后靠在冰冷的御座上,笑声渐沉,却字字沁着寒意与自嘲:“北渊逼我,百姓怨我,朝臣压我,连一直敬重有加的太后——都在等着看朕如何进退失据,万劫不复。”
“朕这个皇帝……当得可真真是,孤家寡人。”
另一边,深宫之内,烛影摇曳,沉香的青烟在殿中袅袅盘旋。
太后斜倚在软榻上,指尖缓缓摩挲着一串白玉佛珠,目光幽深,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她静默良久,方才微微抬起眼帘,眸中一丝凌厉之色转瞬即逝,随即化作一片温和慈祥。
她语气平淡,向身旁的老嬷嬷吩咐道:“传长平侯进来吧。”
殿门悄然开启,一名身着紫袍的官员躬身趋入,其身后紧随一个披着深色斗篷、面容完全隐于阴影中的身影。
二人步履沉稳,直至殿中,齐齐伏身拜道:“臣等参见太后娘娘。”
“免礼。”太后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情绪。
“谢太后娘娘。”
二人齐声应道,随即依礼起身。
“不知卿此时前来,所为何事?”太后徐徐问道,手中仍盘着那白玉佛串,让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长平侯低首,目光谨慎地扫视四周。
太后会意,略一抬手,侍立多年的老嬷嬷立即示意,所有宫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殿门被轻轻合拢。
“禀娘娘,”长平侯这才压低声音开口,“臣本不敢来打扰娘娘清净,实在是有人迫切想见您一面,却又不得不借臣之身份,掩人耳目。”
话音未落,他身旁那披着斗篷的人抬手,缓缓掀开了兜帽,露出一张清瘦却目光锐利的脸。
那人随即躬身,郑重行礼道:“臣,程尚真,叩见太后娘娘。”
太后眸光一凝,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程清风的人?有什么事需以这等方式来见本宫?”
“臣此番冒死前来,实为迁都一事。”那人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声音却清晰而坚定,“亦代表内阁部分同僚,恳请与娘娘相商。”
太后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陛下不是早已明令,不许再议此事了么?尔等这是要违逆圣意?”
“太后娘娘明鉴!”程尚真抬起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焦虑与决绝,“迁都一事关系国家根本,绝不是一时冲动就能决定的……”
“这些话,”太后打断了他,声音冷了几分,“你们不该对陛下说去么?”
“臣等岂敢不谏!”那人语气急切起来,“只是北渊大军已经南下,势头极猛!帝京地处平原,无险可守,一旦被围,后果不堪设想啊!”
太后沉默了片刻,殿内只闻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她目光再次落回手中的白玉佛串上,仿佛在权衡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