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赵擎从昏沉中猛地惊醒,一眼望去,弟兄们全都无声无息地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他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快醒醒!”他急忙推了推身边的手下,“不对……姓林的那几个——”
一抬头,他却怔住了。
陈杨舟、谢执烽、沈尽三人非但没走,反而好端端地围坐在桌边,神色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赵擎一时语塞,原本冲到嘴边的质问又咽了回去——他刚才第一反应是这三人趁机下药逃脱,却没料到他们竟还在。
陈杨舟微微抬眼,目光朝角落一瞥,示意他看那边。
赵擎顺着她的示意转头望去,只见方才还殷勤周到的店小二和厨子此刻被牢牢捆作一团,瑟缩在墙角,脑袋深深垂下,连大气都不敢喘。
“怎么回事?是这两人把我们迷晕的?”赵擎沉声问道。
“北渊派来的眼线,”陈杨舟语气淡然,说完便不再看他,“你们自行处置。”
赵擎眼神一厉,迈步上前,抬脚就朝那两人踹去,一声闷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这段插曲并未延续太久。
众人重新整装,将干粮和水囊一一补充完毕,再度启程。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议进任何客栈歇脚。
谁也说不清北渊究竟在谋划什么,但既然对方有所图谋,那么反其道而行,便是最好的破局方式。
一行人经连日赶路,终于抵达京城。
看着眼前都城繁华如织,市井喧嚣,人流如潮,陈杨舟却生出一阵恍惚——仿佛北渊的铁蹄从未逼近,战火不过是遥远传说。
这盛景之下,不知为何,陈杨舟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快,但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
不多时,陈杨舟便被径直引至皇宫外围的内阁,而谢执烽与沈尽身份仅是亲兵,只能守在外面,不得入内。
内阁内,五位大臣端坐于堂。
首座之上乃是内阁首辅程清风,其下分列刑部尚书邓晖、兵部尚书何通、户部尚书范国栋及吏部尚书陈兴怀。
“末将林昭,参见诸位大人。”陈杨舟抱拳行礼。
程清风只觉得这小将眉眼间有些说不出的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陈杨舟抬眸望向为首那位老人,心中暗潮翻涌。谁能想到,那个将天下搅得天翻地覆的程尚鹄,竟是他的儿子。
“你便是那位人称‘白马将军’的林昭?”刑部尚书邓晖出声问道。
“末将仅是龙朔关守军副将,‘白马将军’不过是外人谬赞,当不得真。”陈杨舟语调平稳,不卑不亢。
“当初拓跋哲扬言屠城,陛下曾下旨传召,你却迟迟未至——那时,你究竟身在何处?所做何事?”
陈杨舟稍作沉默,随即如实禀报:“为牵制拓跋哲主力,末将奉命率五千精骑迂回北上,直取哈拉林,捣了拓跋哲的老巢。”
几位尚书大人闻言,彼此对视一眼,顿时明白了拓跋哲为何对此人恨之入骨,誓要杀他。
北渊大军虽随拓跋哲南下,但都城必定要留兵驻守。而此人竟能在如此短时间内一举破城,实在非同凡响!
“你是如何拿下哈兰林的?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拿下,可绝非易事。”兵部尚书何通饶有兴致地问道。
陈杨舟:“末将当时与北渊阿拉部族结为同盟,助他们拿下哈兰林后,我军便立即撤离。北渊腹地偏远,拓跋哲既已倾力南下,绝无轻易回师之可能。此举虽不能尽解边关之急,却足以牵制其主力、乱其部署,使他难以全力进犯。”
“妙哉。”何通点头称许。
难怪拓跋哲誓要杀他。若换作自己是拓跋哲,恐怕也会作出同样的决定——既为杀一儆百,也因这人确有过人之能。
只可惜……
何通想到此处,看向陈杨舟的目光中不禁带上一丝惋惜。
刑部尚书邓晖接着问道:“你可知陛下此次召你入京,所为何事?”
“末将知道,在重返大夏境内之时,便已明白。即便陛下未下旨召见,末将也自当上书请命——以末将一人之性命换得千万百姓安宁,末将觉得值!”
邓晖闻言,眼中掠过一抹毫不掩饰的赞许。
此人能如此识大体、明大义、不惜己身,倒是省心不少。
“只是末将觉得……”陈杨舟略作迟疑。
“嗯?有何见解,但说无妨。”邓晖抬手示意。
“末将认为,此事……须得足够高调而行,不宜隐匿。”
“这……”邓晖神色间浮起几分犹豫。此事毕竟关乎军心士气,若过于张扬,恐怕反生不利。
“何出此言?”何通开口问道。
“此事未必非得大张旗鼓地去做,但绝不能秘密进行。”陈杨舟语气沉静,却字字清晰,“拓跋哲确实一心想取末将性命,可末将认为,他更大的意图是借此来羞辱大夏。若我们暗中交易,末将性命虽失,他却大可矢口否认,届时末将岂不是白白牺牲,却未换得应有的局面?”
“言之有理。”吏部尚书陈兴怀缓缓颔首,深以为然。
一旁的户部尚书范国栋始终未发一言,只细细端详着眼前这名小将。
与其他大臣不同,他对这位“白马将军”颇为了解——当初此人正是随他子侄范瀚文的运粮队前赴石门关。
不过短短时日,竟已成长至此!
至今瀚文那小子还在家中愤愤不平,极力反对将此人交出去。
今日亲眼得见,范国栋才算真切体会到,这位年轻将领究竟有着怎样的魄力与魅力。
陈杨舟察觉左侧一道目光久久停驻在自己身上,平静地抬眼迎去,不闪不避地问道:“这位大人一直看着末将,不知是否有所指教?”
“这位是范国栋范尚书,”一旁何通介绍道,“说起来,你们之间倒还有些渊源。”
陈杨舟听得“范”字,心下了然,开口道:“这渊源可是……范瀚文范大人?”
“正是。”范国栋微微颔首。
“在军中时,范大人对末将多有照拂。”陈杨舟语气诚恳,稍作停顿后又补充道:“范大人也常向我提起范尚书为人刚正、治家有方,末将一直深感敬佩。”
听得这番赞誉,范国栋不由神色舒缓,唇角微扬,却仍自谦地摆了摆手。
何通在一旁静观其言,心中暗叹:这小将不仅知兵,更懂人情世故,言语进退有度,远比寻常武将灵活得多。只可惜……如此人才,终究难逃一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程清风突然开口:“明日进宫觐见圣上,记得把今日的话一字不差地再说一遍。”
“末将明白。”陈杨舟抱拳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