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内阁时,日头正烈,约是午后一二刻的时辰。
明晃晃的阳光直泻而下,将朱红宫墙照得愈发耀目,墙角下的石影收得短促而清晰,四下里一片炽白安静。
谢执烽快步跟上陈杨舟,低声问道:“里面情形如何?”
陈杨舟神色平静,将面见诸位大臣的经过,包括问答、神色、氛围,都一一说与他和沈尽听。
谢执烽皱眉:“从内阁的反应来看,此事多半已无回转的余地。”
陈杨舟点点头,随即抬眼望了望天色,“时辰尚早,不如我们先去会同馆稍作歇息,用些饭食,之后便前往杨府拜会小杨将军?”
“好,听你安排。”谢执烽当即点头应道。
一旁的沈尽却面露犹豫,摆了摆手道:“我与小杨将军素未谋面,就不一同前去了。”
“不行!你必须同去。”陈杨舟神色严肃。
谢执烽也在一旁点头附和。
沈尽不由皱眉:“为什么非要我去?”
陈杨舟与谢执烽对视一眼,竟异口同声道:“因为你不辨方向。”
沈尽听到这话,嘴巴张了张,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得无奈摆手:“行吧行吧,去便是了。”
三人遂一同离去,才转出内阁宫门大道,步入一条稍显清静的街巷,忽听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旁响起:“哟——我当是谁,这不是我们谢大世子么?”
谢执烽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深青官服、腰系银銙的年轻官员正站在不远处,身后还跟着两名随从。
他面容尚可,只是眉眼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轻浮之气,此时正斜着眼,嘴角噙着一抹讥诮的笑。
陈杨舟目光扫过,低声问谢执烽:“这位是……?”
不等谢执烽回答,那官员已摇摇晃晃地走上前来,嗤笑一声:“怎么?谢执烽,离了京几年,连我等都不认得了?”
他刻意拉长语调,“还是说,自觉如今身份不同了,不屑与我为伍?”
谢执烽脸色沉了下来,冷声道:“我当是谁狗叫,原来是你啊赵珩。”
他侧头对陈杨舟简短道,“一个旧识,不必理会。”
“旧识?哈哈!”那官员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谢执烽,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一个卑贱的军奴,也配与我称旧识?你不老老实实在边关待着,倒有脸出现在京城——该不会是贪生怕死,做了逃兵吧?”
陈杨舟闻言,眉头微微皱起。
沈尽亦是如此。
“赵珩,别太过分!”谢执烽眼中厉色一闪,手已按上刀柄。
“怎么?被说到痛处了?”那名名叫赵珩的官员非但不惧,反而更上前一步,目光恶意地在他与陈杨舟之间转了转,“谢执烽,你如今倒是越发长进了,在军中厮混几年,竟学会这等勾当?怎么,离了女人,就换了口味,专找这等清秀小将同进同出了?真是……不知廉耻!”
谢执烽高声驳斥:“你在胡说什么?!”
“我可没胡说,京城之中,谁人不知你谢大世子的风流韵事?”说到此处,赵珩顿了顿,随即话锋陡然一转,“不过话说回来……你突然出现在京城,该不会是真当了逃兵吧?”
他视线一转,冷冷瞥向一旁的陈杨舟与沈尽,语带轻蔑道:“果然一路人凑一路人,瞧你身边跟着的这两位,恐怕……也不是什么正经来路吧?”
说着,他忽然抬手指向陈杨舟,厉声道:“你——报上名来!”
陈杨舟不卑不亢,抱拳道:“龙朔关守军副将,林昭。”
“林昭?”赵珩眯起眼,面露思索,“这名字倒有几分耳熟。”
身后两名随从立刻凑上前,低声提醒:“大人,便是近日传闻中那位‘白马将军’。”
赵珩一听“白马将军”四字,非但未有敬意,反而嗤笑出声,目光中的鄙夷更盛。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跟谢执烽一路货色,专会哗众取宠!一个靠着几分蛮力、几分运气在边关博了点虚名的‘将军’,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只可惜啊,风头出得再响,又有何用?不还是把自己玩死了?”
说罢,他竟仰身大笑起来,那笑声张扬刺耳,姿态极其猖狂,叫人忍不住想一拳挥上去。
“怎么,不服气?”见陈杨舟目光转冷,赵珩越发得意,言语也更加污秽,“瞧你这细皮嫩肉的模样,倒比娘们还俊俏几分。该不会你这‘将军’之名,也是靠那张脸在营中讨好上官换来的吧?”
他的话越说越不堪,引得零星几个路过的官员和仆役都放缓了脚步,或明目张胆或偷偷摸摸地瞧过来,眼中交织着好奇与审视。
窃窃私语声隐约可闻。
沈尽面色一沉,低喝道:“阁下身为朝廷命官,请注意言辞!”
“言辞?”赵珩斜睨沈尽,嗤笑,“你又是哪根葱?这里轮得到你说话?进了京,就得守京城的规矩!”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两名随从也配合着上前一步,面露凶悍之色,隐隐形成对峙之势。
陈杨舟始终沉默着。
她看着赵珩那副因家世而趾高气扬的嘴脸,看着周围那些或冷漠或看戏的目光,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和周围低低的议论声。
一股厌烦自心底升起。
这就是大夏的京城?这就是大夏的官员?
边关将士浴血奋战,餐风饮露,护的是身后山河百姓。
而在这繁华京都,天子脚下,所谓的“清流之后”、“朝廷命官”,却只因私怨,就如同市井无赖般撒泼,满口污言秽语,以出身论尊卑,视军功如无物。
赵珩见他们沉默,越发得意,还想再说什么。
陈杨舟却忽然抬起了手,止住了正要发作的谢执烽和沈尽。
她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看向赵珩,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经历过真正生死沙场的沉静与压迫感,让赵珩莫名的气势一窒。
“这位大人,”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听不出丝毫怒气,“你说完了吗?”
赵珩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平静弄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你……”
“若说完了,”陈杨舟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尔等恕不奉陪。”
没有看赵珩那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她话还未说完便转身,对着谢执烽和沈尽道:“我们走。”